三花猫
		
		
		
		    
三花猫
    演出结束后,几个人也散了。    梁遇第二天还得上学,他回去匆匆忙忙洗澡洗漱后,已经十二点。    这一次,他入睡极快,醒来的时候时钟显示六点四十。    天刚蒙蒙亮,梁遇整理收拾书包,快步走过客厅,眼神草草扫过沙发,没看到梁徽坐那里看书。    她向来起得早,今天可能是因为前一天玩太累了,还没有起来。    ——但他看见,他送给jiejie用来系头发的丝巾,被随意放在沙发上,是一抹静湖般的绿,在昏暗的角落里,闪烁着暧昧不清的光泽。    他鬼使神差走过去,将那面丝巾从沙发上拾起。    抬手,慢慢地,将它放到自己的脸边。    腻滑的丝巾犹如落叶亲吻他的脸颊。    从颊边,轻移到额头,再是眉眼。    眼前尽是一片浓郁的绿,仿佛飘满藻荇的无底潭。    而他心甘情愿沉入其中溺死。    柔顺如水的布料触到嘴唇的那一刻,梁遇霎时惊醒。    指尖颤抖,他神色灰暗,把它放回原处,沿着先前走过的路,径自推门走了。    这个点学校人不多,梁遇穿过校门,走到树荫下幽凉的小路上。    远远他就听到一片嘈杂声,经过一栋教学楼的旁边,他看见楼下聚了一群人在旁观保安和几个女生争吵。    吵的理由是学校那只众所周知的三花猫,也不知道从哪里流浪到他们学校,偶尔还爬到他们教室里,在课桌和窗台上蹿下跳,非常调皮。    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这只猫在他们教学楼旁边下了一窝崽,才忍无可忍要把它们一窝端轰出去。    “上周和你们说了,周末就得给它们找好领养,不然就全部赶出学校。”保安气急败坏和那几个女生理论:“你们别挡在这儿,妨碍别的同学上学。”    带头的女生据理力争:“我们周末已经送出去几只小猫了,还有两只没找到领养,你再给一天时间不行吗?它们在外面一天都活不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拖了。”保安摆摆手:“快点让开,不让我就推人了。”    梁遇看到那两只小猫可怜兮兮趴在角落里,细声细气地叫着,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又想到以前梁徽养过猫,她很喜欢,于是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挤进去。    有人拉住他手臂,喊了句:“梁遇。”    梁遇侧头,看到陈峄站在一旁,惊讶地望着他:“你去干嘛呢?”    “我想养。”    怕迟到,梁遇没和他多说,又栽进人群。陈峄本来在这里就是为了看热闹的,闻言跟在他身后,艰难地走到现场中心,打算近距离看会发生什么。    保安大叔正骂着人,看到他俩过来,架也不吵了,甩几个眼刀过来:“同学,这里不准看热闹!快回去上你们的课!”    梁遇:“我养一只,放学后再带走可以吗?”    还没等保安说话,带头女生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谢谢你梁遇同学。”    陈峄不认识这个女生,也不知道她怎么认识梁遇的,不禁推推梁遇胳膊,啧啧称奇:“怎么谁都认识你啊?”    “因为帅啊,咱们学校谁不认识啊,人也很好。”女生不吝夸赞,顺便斜眼望了望陈峄,目意嫌弃,似乎在说他既不帅,人也不行。    陈峄被她这么一看,血顿时冲到脑子里,讲话语气激烈:“我也收养一只!”    冲动逞强的后果就是要硬着头皮和父母商量。    陈峄哭丧着脸,一边和梁遇往教室走,一边苦口婆心说服他妈。    结果到了教室也还在挨他妈骂,他拿着手机在走廊上走来走去,迎面碰到来查岗的班主任,又喜获痛骂一场。    他几乎用了一天时间才说服他妈,整个白天啥也没干,立刻快进到放学和梁遇一起去接小猫。    小猫爬到他手掌上的时候,陈峄内心是十分拒绝的。    不过当它伸出粉色的小舌头,湿漉漉地舔着自己掌心,他的心又忽然融化了。    两个人去宠物店买了一大堆东西,出门时,陈峄用胳膊肘撞了撞走在旁边的梁遇:“你家里人不反对你养猫吗?”    梁遇摇头:“我姐很喜欢。”    陈峄眼睛一亮:“啊,你姐在家吗?我现在可以去你家玩吗,好想再见见她。”他对梁徽印象深刻,高一她来看过他们排球赛,他很喜欢这个明眸皓齿、温柔爱笑的大jiejie,当时她顺便给自己递了杯水,轻声细语问他的名字。    梁遇听他这话,几分不对劲,再看他两眼发光的样子,语气不由自主冷下来:“回你自己家吧,别打扰她。”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仗着腿长优势很快把陈峄甩在身后,独留陈峄一个人抱着小奶猫在夕阳下喊:“梁遇!你等等我啊!”    梁遇骑单车回家时,天色微沉,撒了一抹淡红色的余晖在屋顶上。    不知怎的,檐下风铃轻盈响动,小猫似有所感,窝在自行车篮咪咪叫。    ——它也在期待见到她吗?就像他一样。    他推车到院子里,一眼就看到梁徽和谢渝在屋檐下,搬了只小桌子坐外面,边吹风边吃饭——在以前,这是他和jiejie经常做的事。    期待和希冀立刻转变成另一种情绪,像尝到夏天未成熟的果实,甜美的外观,咬下去却是nongnong的苦涩。    这几天谢渝住他们家,他以为自己早习惯了,也早接受了,但今天,胸腔酝酿的那场暗色风暴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都要庞大。    ——她身边怎么总是层出不穷地涌现各种爱慕者?    怎么总有这么多人?    -    听到动静,梁徽抬起头,见到他十分惊喜:“今天这么早回来吗?”    梁遇在她面前很少展露过多的情绪,他维持面部每一寸肌rou的微妙走向,使自己呈现出一种无所动容的神情:“对,今天不用打排球,放学早,我还顺便收养了一只小猫。”    “小猫?”梁徽果然兴趣颇浓地从桌边站起,走到他自行车畔。里面小小的三花猫蜷着身子,抬起水润的眼珠看向她,小小地喵呜一声。    它不怕生,梁徽把它托在手里的时候,小猫还蹭蹭她的手指,对她很是亲近。    梁遇从包里拿了几袋羊奶粉出来:“它还没吃饭,你要喂它吗?”    “好。”梁徽抱着猫往屋里走,顺便低头对谢渝说:“我吃饱了,你继续吃吧。”    两个人都进了屋,只留谢渝一个人在外面。    他胃口全失,冷着脸把筷子搁在桌上。    只要梁遇一回来,他都会被冷落在旁,也不知道一只猫有什么好看的。    这小猫才一个多月大,吃不了猫粮,只能喝羊奶。梁遇在一旁整理买回来的宠物用品,看她揣着小猫给它喂奶,垂着眼帘,一派沉静的样子,忍不住侧眸多看了几眼。    梁徽细心地捕捉到他的眼神,以为他是在看猫,于是抱猫走过来,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你看,它的眼睛好漂亮。”    小猫眼里的蓝膜尚未消退,蒙在眼上像雾气朦胧的海洋。    梁遇伸出手指,心不在焉抚摸它毛茸茸的爪子:“嗯,很漂亮。”    他的心思只有一半放在小猫上。    剩下的心思,全在揣度与忍耐和她的距离。    “应该再过一阵子眼睛就不会这么蓝了。”梁徽把奶瓶放到一边,捏着小猫爪子对梁遇挥了挥,开玩笑说:“快谢谢哥哥把你带回家。”    哥哥。    这个称呼不知道击中了他心脏的哪一部分,仿佛猫爪子挠过般痒,他颊边瞬间漫开了层赧然的红晕。    延伸到耳廓,似乎都能滴出血。    梁徽没注意,继续逗猫,直到发觉他收回手,她才抬眼看他。    屋里没开灯,全倚赖窗外黄昏的亮光,男孩子向来冷清的脸沐在昏红日影里,染上的颜色似乎比暮色还要红,给他平日的冷冽添了几分微醺般的醉意。    梁徽没见过他这样,疑惑问:“今天太阳晒多了吗?脸好红。”    “可能有点热。”梁遇低低头,把猫从她怀里抱过来,掩饰道:“我来喂吧。”    梁徽手得了空,洗过后拿张湿巾,抬手把冰凉湿巾敷在他的脸上:“中暑可就不好了。”    两人近在咫尺,他的眼睛克制地放在小猫上,余光却忍不住在jiejie身上扫揽——    她扎着低马尾,柔顺的乌发上,正是那条碰触过他嘴唇的绿丝巾,垂坠在她洁白肩头,宛若绿影。    心跳骤然一停。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嘴唇干燥,喉间焦热。    弥漫在周身的暑气似乎更浓重了,透过沁汗的孔隙直入体内,高热一般。    让人难以忍耐。    丝巾像活鲜鲜的树叶一样扰动他的视野,没完没了,惹人心烦。梁遇腾出一只手,想自己来擦脸,但一时未察,手直接覆在她手背上。    他指骨修长,手掌宽大,把她纤细的手遮得严严实实,只在侧面微微露出一点淡粉色的指尖,和他的指骨交错相连。柔润的触感,若即若离的贴碰。    两人俱是片刻的失神。    手是人类最灵巧的器官,同样也是触觉最敏感的器官。    梁徽几乎在他覆上来的瞬间,就感受到他掌心炙热而干燥的温度。    独属于夏季和少年人不加掩饰的热度。    这炙热源于他体内流动的和她一样的血液,蔓延、溢出,犹如火山喷出的粘稠岩浆,冲溃皮肤的堤坝,打通分隔的血管,猝不及防从他奔涌向她,将二人不加区分融为一体。    连空气都被加温,稠在一团,肆无忌惮散发着郁热。    她内心无来由一阵慌乱窘迫。    急于摆脱这咄咄逼人的热意,梁徽迅速抽出手:“你自己擦吧。”    “好。”梁遇移开眼,用那张早已变得湿热、仍残余她气味的湿巾擦拭额头,话头继续引到对天气的乏味讨论:“今天确实很热。”    -    小猫养在客厅的小窝里,它只亲近两姐弟,看到谢渝就缩头缩脑躲在角落,如果他伸手想碰一下,必然会吃它一爪子。    于是谢渝在这个家看不顺眼的又多了一只猫。    梁遇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猫,他和梁徽经常蹲在猫窝旁逗它,而谢渝坐在沙发上,绞尽脑汁怎么把梁徽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正好周日,两人约会吃饭,顺便看了部电影,就已经到八点了。    他本来订了个酒店房间,打算看完电影和梁徽去住,但学校里忽然让他回去审核什么材料,谢渝无奈,只好取消房间,让她先回去。    梁徽并不热衷在外面睡,为此之前还婉拒他在外面同居的邀约。对她来说,家才是唯一能够让她安然入眠的地方。    因此,得知他有事,她反而松了口气,心满意足搭公交回家。    已至六月初,夜晚的风已经不再沁凉,院子外的夜来香开得正好,优雅张开纤细的花瓣,花气熏人。    她推开门,走到客厅,看见梁遇趴在桌上,脸压着书本,手里仍然握着笔,却是沉睡的姿态。    他的身缘和睫扇都浸在明亮的客厅灯光里,给镀上一圈温暖的金色,随着呼吸的频率,像早晨绘上朝阳金线的波浪,柔和地起伏。    梁徽不自觉放慢脚步,轻悄悄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低下头,安静地凝视他。    为什么在客厅里写作业?    是在等她回家吗?    她伸出手,指尖一寸寸向前挪动,终于移到他面前。    她慢慢摊开手掌。    男孩温热的吐息均匀地喷洒在她的手心,在寂静的夜里晃漾开来,平缓流入她的心间。    温柔又带着暖意。    他们周六周日被挪出来月考,所以作业格外多,梁遇埋头苦写大半,碰到一道毫无头绪的几何题,思路一时卡住了。    他准备小憩一会儿再战。    但这一睡持续了大半个小时,他昏昏沉沉从梦中醒来,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梁徽梦幻般的姿影。    她今天穿身绿色吊带连衣裙,乌发依然用那条缎面的绿丝巾松松挽起,垂在背后。    蓦地,令他想到初夏的夜晚,同等的清澈,同等的静谧,流淌着月光下的露水与栀子微凉的香气。    视线移到她的眼睛,四目相触,他有一霎的愣怔,她却如往常自然笑开:“醒了?”    耳畔又有热意渐生,梁遇从桌上撑起,侧头把桌边的气泡水拿过来,对着吸管浅啜了口。    薄荷醇的凉自舌尖弥漫,压过他的窘迫,他收拾好乱糟糟的心情,问:“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哦?”梁徽讶异,意识到他问的是谢渝时,微笑作答:“他有事,应该过会儿回来吧。”    “好。”等谢渝一回来他就进卧室。    和她又讲了几句话,梁遇继续攻克那道几何难题。草稿纸换了一两张,他卡在某一个步骤,不断推翻重来,都没有找到正确的路径。    梁徽在一旁喝气泡水,看他有些烦躁地揉揉头发,笑着问:“怎么了?这道题很难吗?”    梁遇又换了张草稿纸:“挺难的,不知道辅助线有没有画对。”    “你先做别的,我帮你看看。”    梁遇犹豫:“没事,过几天老师会讲。”    “没关系,反正现在我没什么事。”梁徽从他手下拿过那本参考书,手托着下巴,凝眸看了半晌,又找他要草稿纸。    她虽然在中文系,但高中读的理科,数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有信心帮他做题。    不过也花费不少功夫才做出来,梁徽挪到他身侧,挨着他坐下,然后捏着铅笔,探过身,一边画辅助线,一边耐心解释自己的思路是怎么展开的。    她说话节奏不疾不徐,声线优美轻柔,时不时向他投来的征询一瞥,也是眸光潋滟似水。    尽管身处凉风阵阵的空调房中,梁遇身上又是一阵热闷。    他边听她讲题,边分神避开她身体与他偶然间的相触。    她启唇说话时传来的清甜香气,挠过他手臂的细软发丝,及膝处翩跹晃过的绿色裙摆,都构成了魔鬼的试炼、被禁止的诱惑。    “会了吗?”她轻声的询问将他从泥泞般的思绪中扯回,梁遇垂首望着桌面,平缓答道:“会了,谢谢姐。”    “不客气。”她笑笑,想从他身边起来,小腿处却传来奇异的柔滑触感。    她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向旁躲避,却造成了更为混乱的结果——桌上的书和笔被她手臂扫落,在地上发出砰甸甸的响声,而她的手臂直接压在身旁少年的胸膛上。    梁遇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护住她。梁徽亦是不自觉地,倚在他的胸口,急促鼻息洒在他的锁骨处,手指攥紧,牢牢捏住他上衣的一角。    客厅顿时安静,良久传来一声轻细的猫叫。    原来是小猫出来想找他们玩,它这么小,走路又没有声音,自然没被她发现。    精神松懈下来,她的注意力被引回现状,才发现两人正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他们小时候经常拥抱,等他长大后就很少了,不过小时候是她抱他,现在反倒颠转过来。    他洗过澡,身上是熟悉的洁净皂香,染上香柠的清苦和薄荷的凉,很好闻,也很让人安心。    梁徽心绪飘忽,想再依恋他久一点,但梁遇的手绕过她的膝下,毫不费劲将她抱起。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另一边沙发,精瘦的手臂紧贴她白皙光裸的肩背,将她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    “我去洗个澡。”直起身,他的声音异常喑哑低沉。    梁徽理理凌乱的发丝,望向他快步远去的背影,心生不解。    他不是洗过了么?怎么又要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