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兄妹】十八 应允

    于揽星阁内枯坐一昼夜后，姬怜璎终是下了决心。

    她推开门，步履径直朝向玉泓苑，愈是临近，萧索之气便愈发浓。

    她推开虚掩的院门，目光所及，便是那树下静坐的身影。

    姬怀瑜。

    不过几日光景，他竟清减如斯。面颊微陷，衬得鼻梁愈发挺直如峰，为那张清俊面容平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凋零之感。

    他阖目端坐，面色苍白若雪，唇色尽褪。

    闻得步履声，纤长睫羽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待看清来者是姬怜璎时，眼眸深处骤然迸发出亮光，掬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近乎惶恐的小心翼翼。

    他就这般望着她，唇瓣微启，置于膝上的手握实，唯恐眼前景象，不过是自己道心摇曳生出的又一重幻影。

    “你……”姬怜璎被他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偏转，落在他身旁那株死树，努力让声音听着平淡如常，“那天罚后，你可还好？”

    姬怀瑜像是迟缓了许久，才明白她话中之意，恍若骤然浸入温烫的泉流，熨帖得他眼眶微热。

    她这是在关切他么？

    他强自压下心头翻涌思绪，起身朝她靠近两步，微微颔首：“无碍。”

    陷落静默，一个目光游移，一个凝眸不移。唯有风过枯枝，呜咽低吟。

    “你在意凡俗伦常。”他开口，目光胶着在她脸上，欲将她每丝细微神情都镌刻入目。

    “然你可曾想过，数十载后，母亲、姬惜琰，乃至这姬府上下众人，皆会历经生老病死，化归尘土。

    “她们的一生，于凡人或许寻常，于你我，不过开眼寤寐。”

    她转回视线，看向他。

    “待到那时，”他望着她，又行近几步，“这凡尘世间，与你血脉相连、因果牵连最深的，唯我一人。”

    “你我身躯相引，灵息相吸，此乃天道所定。既如此，何必因那或许本不适于我们之间、凡俗所谓的伦理，便将彼此推拒于千里之外？”

    姬怀瑜向她伸出手。

    那只曾毅然划开腕脉以血相哺的手，正摊开在她面前，掌心朝上，虔诚邀请。

    “你我，就不能是彼此唯一的至亲兼之道侣么？”

    姬怜璎被这番话彻底震住。

    唯一的至亲兼之道侣。

    那段噩梦再度浮现，在冰寒泥水中浆洗衣物，于破败茅舍内咳血挣扎，最终孤零零于贫病交加中凄惨离世。

    这个注定长生、气运强横，与她有着这世间最无法割舍联系的……她的兄长。

    他的话，为她指向了一个更为悠长、更为本质、也更为孤寂的未来。

    未来图景中，眼下所在意的人与事，终将如云烟过眼。唯一能与之并肩，共览沧海桑田的，仅他而已。

    【亲缘，爱恋，欲望，利益……诸般凡俗定义，在永生此一终极之前，又何须辨析得那般分明？】

    【活下去，活得长久，活得强大，此方为根本之道。】

    系统之言，竟与姬怀瑜的话语共鸣。

    是了，活下去。

    姬怜璎的灵台在这一刻清明，心中开始飞速权衡利弊。

    拒绝他，然后呢？

    体内欲劫尚存最后一道关口。即便侥幸渡过此劫，往后仙路漫漫，荆棘遍布，若无他这般最适宜的炉鼎相辅，无他这般能够完全信赖托付之亲的存在，她又该如何前行？

    而若接纳他……

    意味着不仅能彻底根除这恼人体质之患，得以最快速度提升修为。更意味着，她将拥有一个唯一的、永不会背弃的、抑或永恒相伴的同道。

    与其执着于那些易变易逝的凡俗情爱，维系那些注定湮灭于寿数的亲缘，不如牢牢把握住眼前这份实实在在的利益与羁绊。

    她的眸光再次落回姬怀瑜身上。

    他维持着姿势，安静等待着她的裁决。

    姬怜璎缓缓抬起手，坚定地将自己的指尖，放入他的掌心，扣起指节，与他合拢。

    “……你说的对。”

    回应很轻，有如释重负，更多则是做出决断后的沉静与坦然。

    她所应允的，不仅是双修之约。

    更是他所提出的，超脱凡俗伦常，以永生为契，视彼此为世间唯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