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兄妹】二十 仙途（正文完）

    流光易逝，倏忽数日。

    这日晌午，烈日灼空，热浪蒸腾。

    姬怀瑜一身纯白道袍，立于姬怜璎身后，指点她新学的一套剑诀。

    他正微俯身，欲纠正她握剑的手法，指尖尚未触及，倏然抬首，目光直刺向西北方位，寒芒乍现，旋即隐没。

    那道被他种下“缚妖咒”的狐妖气息，再次出现了。

    那孽畜伤势似有好转，于某处落脚，蠢蠢欲动，试图冲击他布下的禁制。

    系统同时在姬怜璎脑海深处响起。

    【根据原著隐线，姬家前世倾覆之速，非独你与姬惜琰触怒天威之故。实则此獠受创于姬怀瑜后，未遁千里，反潜藏地脉，蚕食灵机，致家族灵脉早竭，终至门庭衰败，血脉凋零。】

    姬怜璎握剑的指一顿。

    原来竟是如此。

    “兄长。”她仰起脸，看向身侧之人，双眸之中燃起炽烈战意，亮得惊人，“那只狐妖，你是否要去将其诛灭？”

    姬怀瑜旋即颔首。

    “带我同去。”姬怜璎吐字若金玉交击，“让我亲手了结它。”

    不独为复仇，更为印证己身。

    她已结丹脱凡，需要一场真正的战斗，来见证道途初启，来稳固初萌道心。

    姬怀瑜沉默地注视着她，半晌未语。

    他本欲拒绝。那狐妖虽已是强弩之末，终究是修行数百年的妖物，困兽之斗，凶险异常，于初涉道途的她而言，仍是危机四伏。

    然则，对上她那满是坚定与渴盼的眼眸时，竟难以出口。

    他的meimei，正以令他都为之侧目的速度，蜕变着，成长着。

    她不该永远被护于他的羽翼之下。

    “好。”他道。

    狐妖藏匿之处，位于京城郊外一片乱葬岗。

    此地终年阴气缭绕，白日亦罕有人迹。此刻更是愁云惨淡，怨气凝聚，枯木虬枝如鬼爪伸向天际，偶有鸦鸣凄厉，更添几分森然。

    姬怀瑜于乱葬岗四周布下天罗地网般的结界，以防狐妖再度遁逃。随后便退至一旁，将战场留予姬怜璎。

    “谨记所授剑诀，凝神静气，出剑需快、需准、需狠。”他立于不远处，“我在此为你压阵，尽管放手施为。”

    姬怜璎深吸一口寒气，握紧了手中那柄斩妄剑，一步步踏入那片被浓浊妖气笼罩的坟茔中心。

    “妖物，还不现形受死！”她清叱一声，音振四野。

    迎接她的，是一声饱含怨毒的尖厉嘶嚎。一道腥红影子自残破坟冢后电射而出，直扑她面门！

    那狐妖形体比之初见时已缩水大半，周身皮毛焦黑枯败，显然元气大伤。然其双目赤红如血，充斥疯狂，利爪闪烁着幽冷寒光，令人胆寒。

    姬怜璎心头一紧。

    这是她首次直面生死杀局。

    那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与暴戾妖气，几欲令她作呕。

    但她未退。

    梦中自身凄惨结局，身后那道沉静注视的目光……种种画面闪过识海，勇气自心底悍然涌起。

    她不退反进，斩妄剑划破阴森空气，漾开一道弧光，直迎而上！

    霎时间，剑光闪耀，妖气纵横。

    姬怜璎终究实战经验浅薄，剑招虽妙，却少了几分狠绝杀伐之气。数次惊险闪避，衣袂被凌厉妖风撕裂，险象环生。

    然每到千钧一发之际，姬怀瑜那清冷如玉磬之声便会响起，精准传入识海。

    “左移三步，侧身，刺其胁下三寸弱处。”

    “灵力贯注足底，施踏雪无痕，避其妖火。”

    “勿要犹豫，汝剑之疾，胜其爪利。”

    姬怜璎渐稳阵脚，动作由初始的慌乱生涩，愈发流畅狠戾。

    终于，在一次贴身交错间，姬怜璎窥见一线之机。

    手中斩妄发出一声清越铮鸣，化作疾电，精准无比地贯入狐妖心窍！

    狐妖凄厉不甘地哀嚎，身躯抽搐，最终重重倒地，再无声息。

    姬怜璎以剑拄地，剧烈喘息。

    周身沾染腥臭妖血，原本利落劲装多处破损。然她双眸却亮若晨星，粲然光华。

    姬怀瑜缓步而来。视线轻掠狐妖尸身，定格于她身上。

    他行至狐妖尸首旁，并指如剑，凌空一划，剖开胸腹，取出一枚通体赤红的妖丹。

    以灵力涤尽血污，他将那枚血珀凝成的妖丹递至她面前。

    “此丹灵气虽暴烈，有我护持，可徐徐炼化。”

    姬怜璎凝视他掌心那枚灵气磅礴的妖丹，并未立时去接。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

    自幼至今，她似乎早已习惯将他所有付出视作理所当然。因母亲偏宠，他份例用度总是最简，然但凡她看中他手中之物，无论粗陋，皆会蛮横夺来。

    这似是首次，她有机会赠他些什么。

    她伸出手，将那颗妖丹轻轻推回他面前。

    “给你吧，我还从未赠过你礼物。”她轻声道。

    姬怀瑜诧异，他看着她，想要望进她心底。

    “此物于我，助益甚微。”这数百年道行的狐妖内丹，于他用处并不如为她所用大。

    “东西定要有所用方能收取么？”姬怜璎闻言，却忽地挑眉，面颊沾染血污，却愈发明艳逼人，“有其意，不就够了？”

    有其意，便足够了。

    姬怀瑜喉咙微滚，默然将妖丹收起。

    他目光拂过腰间那条剑穗。

    “……并非不曾。”他忽地低语。

    “什么？”姬怜璎未能听清。

    姬怀瑜未再重复。只是指腹轻轻地勾了勾腰间剑穗。

    你从前，亦予过我的。

    ……

    狐妖祸患既除，姬怀瑜便着手准备带姬怜璎离开人间界，返回天衍宗。

    一则，京中关于他这位仙君的传闻愈演愈烈，皇室屡次遣人明暗试探，意欲拉拢乃至掌控姬家，令他烦不胜烦。

    二则，亦是更为紧要之处，人间界灵气稀薄，实不利于她巩固道基，精进修为。

    行期定于三日之后。

    离别在即，愁绪暗生。

    姬苓紧攥着女儿的手，絮絮叮咛，反反复复。眼眶始终泛红，然见女儿面色莹润，眸光湛然，较之往日更添几分飒爽英气，便知她道途已启，前程已定。

    “此去仙门，万事珍重。你兄妹二人当相互扶持，切莫再如儿时般恣意妄为。”她最终将兄妹二人的手叠握一处，含泪嘱咐。

    姬怀瑜自怀中取出一叠淡金符箓，奉与母亲。

    他道：“此乃传讯灵符，家中若遇事端，可凭此联络。若逢危难，火烧符箓，我自有感应。”

    姬惜琰仍是那副口无遮拦的模样，望着自家meimei，眼眶微红，偏要嘴硬：“去了仙界，可莫要堕了咱们姬家威名，若有人欺你，便报上你哥哥大名……咳，还是报他的名头更管用些。”

    姬怜璎破天荒未曾反唇相讥，只抬手一拍姬惜琰的肩头。

    千般言语，尽付此间。

    终至离别时分。

    姬府朱门外，姬怀瑜召出思缨。

    长剑受灵力催动，迎风见长，霎时化作一柄通体流溢璀璨金辉的巨舟，悬浮于离地数尺之处。

    他率先踏足剑身，旋即回身，向仍立于原地的姬怜璎伸出手。

    姬怜璎最后回眸。

    她望了一眼那座承载她悲欢的朱门府邸，继而毅然转身，牵上姬怀瑜。

    他力道微吐，她便借势轻盈跃上剑身，稳稳立在他身前。

    “起。”

    思缨剑冲天而起，须臾刺破厚重云层。

    霎时罡风凛冽，扑面如刀。

    姬怜璎闭目凝神。俯视脚下，山川河流、城池阡陌急速缩小，那座曾以为囊括了整个天地的煌煌京城，化为视野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墨迹。

    空茫与惶惑攫住心脉。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将她带入一方坚实怀抱，周身尽是他清冽的气息。

    云海翻腾，风声过耳。

    他的声音穿透呼啸风势，落入姬怜璎耳中，她浅笑回应，吐几句令他脸红心跳的话，将身躯更深地偎进他怀中。

    流云过眼，前路漫漫，仙途浩渺，自此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