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5.課間
曉月5.課間
李宸站在講台上,身上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沒有打領帶,領口微開,露出一小片肌膚。他手中拿著觸控筆,正指著背後投影幕上的複雜圖表,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整個禮堂,沉穩又富有磁性,引得台下學生專注聆聽。 他的目光偶爾會掃過台下,像是在與所有學生互動,但只有曉月感覺到,那視線每次都會在她身上多停留幾秒。那是一種極其短暫的接觸,短暫到讓人以為是錯覺,卻又帶著只有她能懂的、心照不宣的溫度。他沒有笑,臉上是作為教授的專業與嚴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望向她這個方向時,總會柔和那麼一瞬間。 站在一群同學中,曉月仰頭看著聚光燈下的父親。這一刻,他不是那個會對她過度擔心的爸爸,而是一個閃閃發亮、屬於所有人的學者。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有點陌生,又有種莫名的驕傲。講課結束時,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李宸微微鞠躬,視線再次越過人群,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曉月身上,嘴角勾起一個極淡、卻只為她而展現的微笑。 爸爸的助理走過去跟爸爸交談,曉月的心有點揪痛,又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這時學長走了過來。 那陣揪痛來得又快又急,像一根細小的針,輕輕刺在心口上。講台下的李宸正在和一位身著套裝、看起來幹練的助理低聲交談著什麼,助理遞上一份文件,他專注地翻閱著,側臉的線条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英挺,卻也格外的疏遠。那種疏遠感,是屬於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屬於工作場合的父親。 就在曉月被這股陌生的酸澀感包裹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同學,妳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白?」 曉月轉過頭,看到一位穿著籃球隊背心的高個子男生正關切地看著她。是校隊的學長,經常在學校宣傳海報上看到他的臉。他的笑容很陽光,像此刻窗外的天氣,正好與她心裡那片小小的陰霾形成對比。 「剛剛李教授的課真的很精彩,不過看妳好像從一開始就站著沒動,是身體不舒服嗎?」學長又問了一句,眼神裡是純粹的擔憂,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視線方向那個複雜的世界。 「葉凡!你這小子,在把妹啊。」一個小太妹走過來靠著葉凡,動作像是兄弟一樣。 被叫做葉凡的學長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整個人往後彈了一下,臉瞬間漲得通紅。 「亂講什麼!我跟學妹認真的好嗎!」他轉頭對那個染著亞麻色頭髮、吊兒郎當的女生吼道,舉手就想給她一個爆栗。 那個被稱作小太妹的女生輕巧地一閃,笑嘻嘻地躲開,然後才轉過頭來,用一種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曉月。她的眼神很直接,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挑戰意味。 「喂,新面孔啊,叫什麼名字?」她完全不理會一旁快要氣炸的葉凡,徑直走到曉月面前,下巴微微揚起,「我沒看錯的話,剛剛妳一直盯著台上的李教授看吧?眼光不錯嘛,可惜啊,那位可不是我們能碰的。」 她的語氣輕佻,話裡話外都像是在劃定地盤,宣示著某種所有權,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有些緊繃起來。 「什麼意思?」曉月問著。小太妹說出自己的名字,然後跟曉月說八卦。 那小太妹得意地揚了揚眉毛,完全沒把曉月那句帶著疑問的話放在心上,反而像是找到了分享秘密的對象。 「我叫林薇,你叫我薇薇就好。」她輕快地報上名字,隨即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著,「妳是轉學生吧?難怪不知道。我跟妳說,我們學校的女公關社,早就把李宸教授列為『只可遠觀』的終極目標了。」 林薇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炫耀,彷彿她知道這些內幕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情。 「他根本不給任何人機會好嗎?不管是送禮、寫情書,還是故意制造偶遇,他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冷漠得像塊冰。據說他背景很深,而且……」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曖昧,「聽說他只喜歡成熟的大人,對我們這種小女生根本沒興趣。妳剛剛那種眼神,我見多了,別白費力氣啦。」 一旁的葉凡臉色越來越難看,忍不住插嘴:「林薇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教授不是那種人!」林薇卻只是白了他一眼,完全當他空氣。 「那就好。」曉月鬆了口氣。 聽到曉月這句沒頭沒腦的回答,林薇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事物,愣了一下,隨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就說吧,妳這反應!」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曉月,笑得前仰後合,連眼角都擠出了淚花,「妳剛剛那表情,根本就是被說中了!什麼『那就好』,明明就是心裡偷笑吧?」 她這副樣子,完全沒了剛剛那股小太妹的銳氣,反而像個發現了同好、準備一起交流追星心得的國中女生。 葉凡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一臉「我就知道會這樣」的無語表情。他上前一步,半擋在曉月面前,試圖終結這場讓人尷尬的對話。 「林薇,你差不多行了!別嚇到新同學。」他轉過頭,語氣放柔了些,有些抱歉地對曉月說,「妳別理她,她就是嘴巴壞,其實沒惡意。」 林薇卻完全不受影響,她繞過葉凡,又湊到曉月面前,好奇地問:「喂,妳是不是也覺得他很帥?老實說!」 「嗯??確實很帥。」曉月沒有否認的點了點頭。 曉月輕輕的點頭,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瞬間在林薇那裡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看吧!我就知道!」林薇興奮地一拍大腿,彷彿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戰友,剛剛那點敵意早已煙消雲散,「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我告訴妳,喜歡他的人能從校門口排到市中心,但從來沒人成功過。他就像是掛在天邊的月亮,只能看看而已。」 她說得慷慨激昂,一邊說還一邊打量著曉月,眼神裡多了一絲探究。 「不過說真的,妳膽子也夠大的,敢用那種眼神看著他,就不怕被他的冰凍氣場凍到嗎?」 「你少說兩句會怎樣?」葉凡終於忍不住了,一把將林薇往自己身後拉了拉,臉上的表情都快扭曲成一團。他看向曉月,眼神裡滿是歉意和無奈。 「對不起,她就是這樣,妳不用放在心上。」他說完,又瞪了林薇一眼,像是在警告她安分點。 「沒關係。」曉月搖了搖頭:「我下節課要開始了,呃??葉凡,林薇,再見。」 曉月輕輕搖頭,話語裡帶著一絲疏離的客氣,沒有給對方再深入交談的機會。轉身離開的動作流暢而決絕。 「啊,等等……」葉凡話還沒說完,只能目送著她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的背影,嘴張了張,最後還是沒能叫住她。他看著曉月的身影混入走廊上的人潮中,直到完全看不見,才悻悻地收回視線。 一旁的林薇抱著雙臂,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玩味。 「嘖嘖,葉凡,你這次是踢到鐵板了喔。」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葉凡的肩膀,語氣帶著看好戲的揶揄,「看到沒?人家根本不想跟你們扯上關係。這類的女生我見多了,心高氣傲,目標明確,看準了獵物,才不在乎我們這些小嘍嘍。」 葉凡皺著眉,沒好氣地揮開她的手。 「妳想太多了,她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學妹。」他嘴上這麼說,但看著曉月消失的方向,眼神裡卻難掩一絲複雜的情緒。 「普通?」林薇嗤笑一聲,「普通的女生敢那樣直視李宸?行了,你繼續當你的純情男吧,我要去看我的獵物了。」說完,她便一甩頭髮,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講台上的李宸穿著一件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襯衫,袖口整齊地捲到手肘,露出一截骨節分明的手腕。他講課的語氣平穩,沒有多餘的口頭禪和肢體動作,黑板上寫滿了整齊的板書,每一個符號都清晰得像是印刷出來的。 教室裡安靜得只剩下他清晰的聲音和粉筆劃過黑板的沙沙聲。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這個變數在極限趨近於無限大的時候,它的行為模式會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他說到這裡,停下來,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整個教室。那道視線沒有焦點,卻讓每一個被他掃過的學生都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當視線輕輕掠過曉月的位置時,似乎沒有絲毫的停留,仿佛她只是上百名學生中最普通的一個。 但他很快就轉過身去,繼續在黑板上書寫,留給所有學生一個挺拔而疏離的背影。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自然到沒有人會覺得剛才那停留了零點幾秒的視線是刻意為之。 曉月累的趴在桌上睡著,這時葉凡拿出外套讓她趴的時候不會撞到頭。 就在曉月的意識漸漸沉入夢鄉時,一件帶著乾淨皂香氣味的外套輕輕地覆蓋了下來。葉凡小心翼翼地動作,試圖讓外套柔軟地墊在她的手臂和臉頰之間,好讓她睡得更安稳些。他的手指幾乎要觸碰到她的髮絲,卻又在最後一刻猛地縮了回來,像是怕驚擾了這份安靜。 這個小小的動作在安靜的課堂上卻格外顯眼。講台上,李宸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他沒有轉過身,但整個教室的氣氛瞬間凝固了。所有人都感覺到那股無形的壓力從講台的方向蔓延開來。過了幾秒,李宸才用一種平淡無波的語氣開口,話卻是對著葉凡的方向。 「那位同學,如果我的課讓你這麼有空幫別人準備枕頭,不如你上台來,幫大家解一下這道方程式。」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冰錐一樣扎進每個人的耳朵裡。葉凡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僵在原地,外套還拿在半空中,進退不得。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空氣中瀰漫著尷尬又窒息的氣息。 「啊!我!對不起我睡著了??」 這個慌亂又帶著濃濃睡意的聲音並不是來自葉凡,而是從那堆外套底下傳來的。曉月猛地抬起頭,因為睡得太沉,臉上還被壓出了一道紅印。她迷迷糊糊地看著周圍,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成了全場的焦點。 李宸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聚焦在了她的臉上。那道視線不再是剛剛那種無意識的掃過,而是帶著一種審視和穿透力,讓人無處遁形。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教室裡的溫度彷彿又降了幾度。 「睡著了?」他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語氣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原來是我的課堂太催眠了。」 他說完,視線從曉月的臉上移開,轉而落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葉凡身上。 「還是你覺得,我的課不比一件衣服重要?」他聲音裡的質問意味不言而喻,「兩位,誰先上台來給大家解釋一下?」 葉凡的臉色更加蒼白,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而曉月,終於在周圍同學的注視和李宸冰冷的目光下,徹底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 「對不起!我自己去罰站!」曉月跑出教室,站在教室外,讓自己冷靜。 教室的門被曉月拉開,隨即又「砰」的一聲輕輕關上,她的動作很快,像是在逃跑。整個過程不到三秒,卻讓教室內的空氣凝固到了極點。 李宸站在講台上,看著那扇緊閉的門,久久沒有說話。他的表情依舊沒有波瀾,但握在手裡的粉筆卻在無意識中被捏出了幾道細碎的裂痕。全班同學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能低著頭,假裝專心看著書本。 大概過了半分鐘,李宸才將那截斷掉的粉筆丟進粉筆槽裡。 「繼續上課。」 他用一種近乎冷漠的語氣結束了這場小小的騷動,彷彿剛剛跑出去的人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但只有坐在最前排的學生注意到,他接下來講課的語速比之前快了許多,板書的力道也重得驚人,粉筆灰像雪花一樣紛紛落下。 他沒有再看向門口一眼,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他的注意力已經有一半飄到了教室外面那個獨自罰站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