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啸

    武阳六零二年，由金帝发起的宗学在宋家举办。宗学是每年由各大名门世家轮流承办的讲学，名门子弟们在结丹以前每年都必须去听讲三个月，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避之不及无聊之事，却是普通仙门花费重金也要去抢的名额。那年苏家抢到了去宋家宗学的名额，长子苏烨与次子苏续，也就是那时的江啸来到宋家，这也是宋离与江啸的初次相识。

    武阳六零三年，宋家宗学结束后半年有余，宋离听闻苏家事变，全族被杀，只有苏续趁乱出逃，她最后打探到的消息是苏续逃往了西南方向，再无踪迹。

    武阳六三二年，宋离不似各大世家子弟一般走仕途为官，而是坐了净邪师，在玄事行里挂牌，这年她接了玄事帖，与宋家门客寻安一起来到凝烟城搜查线索。遭歹人围困之际，刚好有人放火闹事，他们被一人带出了人群，那是宋离与江啸的第二次相遇。此时的他改名换姓，在凝烟城谋求一份打手的生计。江啸帮助宋离与寻安找到了怪妖，事情结束后，江啸拒绝了宋离对他的邀请，执意留在凝烟城，宋离在临行前从身上解下一块青玉牌，在上面刻下了书玉阵法，送给了他。

    “若是你以后遇到了任何难事，可以随时用此书玉联系我，我与寻安必尽力相助。”说罢，宋离行了一个拜别礼后就向不远处静静等待的寻安走去，二人离开了凝烟城，双手紧紧牵着。而江啸也隐回了背后凝烟城的黑雾之中。

    这是宋离对江啸说的最后一句话。自此二十一年，宋离从未接到过江啸的书玉信，二人也再无交集，直到现在，宋离再次阴差阳错地以西南府司的身份来到了凝烟城。

    此次宋离大张旗鼓地招帮闲子，其实也是想碰碰运气，若江啸还在凝烟城，能在这片混乱里多一个帮手也好。

    “小姐！小姐！”晚雀的声音打断了宋离的回忆，只见她上起不接下气地跑进了房来，“贺……贺德昭，前府司大人派人来了！”

    在宋离与江啸坦白了自己招帮闲子的计划，明面上是要找个人陪她去四处玩乐，实际上是需要有一个人能帮她暗中些打探关于各大帮派以及周望案的消息。

    当然，她也不指望这个帮闲子能打探到底层的秘密，毕竟她这个空降府司肯定会受到贺德昭在内各大势力都有暗中监视，这个帮闲子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江啸还是在她意料之中出现了，既然是他，宋离就少了一个人来防备。

    在这人心叵测的凝烟城，宋离每日都在各个满怀刺探的好意面前装得心累，这不，在与江啸道明了自己的计划以后的第三日，贺德昭的大礼终于送到了。

    十二名精挑细选的乐师与侍从，还都是男子，个个容貌出挑，被管家恭恭敬敬地领进了西南府衙的公事厅。

    贺德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宋离与阿肃每日在酒楼赌场一起抛头露面，举止亲密，凝烟城盛传新府司贪玩好色，他便送人来，她若收了，便坐实了荒唐之名，日后好拿捏。而这十二人，是礼物，更是钉子。

    宋离坐在那张跋扈的紫金檀木桌后，身子舒展，由阿肃给她捏着肩。她不耐烦地抬起眼，扫视了一圈堂下那些战战兢兢的美人。

    “就这？”她撇了撇嘴，摇头。这些男子虽然已经算是眉清目秀了，但各个瘦弱不堪，看着也都是被逼迫的可怜人。

    刘承的笑容一僵。见宋离忽然伸手，一把捏住身后阿肃的下巴，强迫他低下头，接着便十分顺手地往下移了十分，在那被衣服绷紧的胸口捏了一把，接着转头，指了指堂下，用一种炫耀般的语气说：“贺大人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本官的帮闲子一半带劲。”

    江啸垂着眼，神情恭顺，眼底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幽光。

    “当然，当然。”刘承的冷汗又冒了下来，“但……但这是贺大人的好意……”

    “你到底是给贺大人办事还是给我办事！”宋离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镇纸就扔了出去，直接精准地砸到了刘承的膝盖骨上。这刘承每日阴奉阳违的样子让宋离已经不爽很久了，终于给她找了个机会发难。

    这一砸不仅吓得屋内众人都震了一下，也让刘承直接跪了下来，他猛猛磕头：“大人赎罪，大人赎罪，下官当然是给您办事！下官这就把他们……”

    没料刘承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离给打断了。“罢了，人我收下了。”她又恢复了懒懒的语气，坐到了檀木椅上，勉为其难地挥挥手。

    刘承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摸不清这宋府司的性子，怎的如此变幻莫测。

    宋离又道：“不过，本官府上不养闲人。这些人既然是乐师，就别闲着了，从今往后，你们就留在西南府，与府衙官员同进出，每日卯时上值，申时下值，在府内给本官奏乐，正好本官昨日酒喝多了，你们就奏些……轻柔的乐曲，来，开始！”

    乐师们奏乐，侍从们斟茶，阿肃在身后按肩，宋离则继续看着她那本《西南风物志》，这幅享乐之景象，让刘承原封原样地禀报回了贺德昭。

    贺德昭大笑：“这宋府司，可真是会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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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些戏子在府衙倒也有好处，宋离把他们安排在公事厅外的走廊内奏乐不止。这样一来她白天就不用装作去外面到处闲逛了，可以顺其自然地呆在西南府内，同时刘承也不再能偷听她在公事厅里的动静了，要听也只能听到阵阵乐声。

    宋离为保万一，还在公事厅内设下了隔音阵。一早她就拉了江啸大摇大摆地进了公事厅，表现出一脸迫不及待地样子，让衙役们都咂舌不已，想着这宋府司也太有伤风化了，在西南府内就敢白日宣yin。

    公事厅内，阵阵乐声相伴，宋离终于能安心研究起周望的卷宗，而江啸则在一旁的椅子上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怎么？昨夜没休息好？”宋离瞥到江啸的样子，顺口问了句，目光还是不离卷宗。

    “还不都是拜宋府司所赐。”江啸微睁开眼，勾起嘴角道。

    宋离抬头，白了他一眼：“别乱说。”

    “怎么？”江啸站了起来，“宋府司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调戏我，我就不能反击一下？”

    他站在宋离桌前，双手支着桌沿，前倾身子，一缕乌发丝刚好垂落在宋离的手背上。宋离把手收回了一寸，身子往后靠向椅背，重新拉开了距离：“油嘴滑舌，看来精神还行。”

    江啸的灼灼眼神盯得她不自在，宋离双手环抱胸前道：“别绕弯子了，快说吧，你昨晚怎么没休息好了？是又去给人当打手了？我都给你发报筹了，何必再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没有。”江啸收回了身子，笑道，“有宋府司如此关心我，我自然是去帮宋府司查事去了。”

    “你查到什么了？”听到是这事，宋离双眼放光，站了起来。

    “周望失踪前几日，曾有人见他与黑蛇帮的人在赌坊发生过争执。”

    “你有查到是谁吗？”宋离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

    乐声愈大，掩去了公事厅内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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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宋离白天去了赌坊，傍晚回来后就开始在西南府发疯。

    她一脚踹开公事厅的大门，怒气冲冲地对刘承和一众府衙官差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反了！都反了！本官今日在极乐坊发现有人出老千换牌，这些人胆大包天，竟敢欺瞒府司，藐视府衙！”

    今日宋离在极乐坊的事迹早已传开，之前她常在赌坊输钱，但都是小数目，这次极乐坊那些人看这宋家小姐有的是钱，再加上这段时日她常在西南府听曲来赌坊的频率变低了，贪心上头，设了一个局要狠狠坑一把她。一开始让宋离赢了好几把，心情大好，接着便哄骗着她继续下注，越下越大，直接输了好几倍回去。

    宋离一拍桌子：“都给本官带上家伙！去极乐坊！本官倒要看看，谁敢在凝烟城，设局坑本官的钱！”

    刘承和官差们都傻了，却也不敢抗命。宋离带着府衙的人，浩浩荡荡冲到了极乐坊。

    这些衙役们都不敢下手，宋离带头将赌场砸了个稀烂。

    她在现场发疯到处抓人，实则精准地抓捕了数名回龙帮的底层头目。这些人正是江啸之前情报中与周望发生过口角的人。她还没收了极乐坊的大量“赃物”，堂而皇之地运回了西南府。

    消息传出，凝烟城哗然。所有人都以为新府司是草包，没想到她被惹急了，竟也敢动极乐坊，那里可一半是回龙帮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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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龙帮怎么可能任由宋离直接在他们的地盘上乱踩完了后还全身而退。

    没过几日，宋离要下值之时，西南府衙就被人堵了。

    回龙帮的数十名帮众围住了府衙门口，却不闹事，只齐声高喊：“我等恭请宋离大人，赴风华楼！帮主已备下赔罪宴！”

    刘承也恰时赶了出来，在一旁暗戳戳地说道：“宋大人，万帮主也是一番好意……您若是不去，这府衙前的兄弟，怕是也不好散啊……”

    宋离在府衙门口，却也没露惧色，心想这一关总归要过的。

    “好，头前带路。”她登上了去风华楼的马车。

    偏偏今日刚好江啸说有事不能来府衙，宋离便在路上用书玉给江啸发了个消息以防万一：“阿肃。风华楼宴席不得不去。在外面等我，以防不测。”

    她等了片刻。书玉没有回应。

    在快到风华楼时，宋离给自己下了一个清心阵，这是她自己钻研出来的阵术，有此阵护体，一般的毒物都会失效。

    风华楼，凝烟城最大的酒楼，早已被清场。长桌宴上，坐满了形态各异的堂主。宋离被安排在侧首位。而主位的另一侧，坐着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神色冰冷的人。“这位是玄主。”负责接待侍女恭敬地介绍道，“玄刃门的门主。”

    宋离的目光在面具上停顿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细究，侍女就接着介绍另外的帮主，她不得不跟着去。

    “宋府司，”万山皮笑rou不笑地举杯，“昨日之事，是我管教不严。这杯酒，我自罚！”他一饮而尽。

    “好说，好说……”宋离敬酒，“我也是例行公事，这些小打小闹，关两日便能放出了。”

    洄龙会的二把手烈山也举起了酒杯：“初来乍到，便帮忙整顿了我凝烟城，真是……雷厉风行啊。”

    “客气，都是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宋离再次将又被侍女们盛满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府司大人谦虚了！”“来，我等敬府司大人一杯！”

    酒杯，一轮接着一轮。宋离知道，今夜若是不喝，她就走不出这扇门。不过有清心阵在身，她连毒物都不怕，更是不会担心醉酒。

    她举起酒杯，对着众人，一杯一杯地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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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宴散场，竟真的风平浪静。宋离行礼告别了各位堂主，独自走出风华楼。

    然而，刚拐过两条街，她的脚步就顿住了。她被人跟踪了！跟得不远不近，却怎么也甩不掉。

    宋离加快脚步，对方也加快。越跑越觉得身体逐渐发热酥软，使不上力气。

    她心中一寒，七拐八拐，闪身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谁料那竟是一条死巷。

    就在宋离准备回身反击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她头顶的屋檐上闪电般落下！

    她只觉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拽到了巷子更深的阴影里。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从后面抱住了她，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宋离全身的灵力瞬间爆发，狠狠向后撞去！

    “砰！”一声闷响。她的手肘，撞在了一堵如钢铁般坚硬的胸膛上。那人吃痛，却丝毫没有松手。

    见rou搏无用，宋离刚准备起杀阵，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我，江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