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厌学的大小姐

    

第十一章 厌学的大小姐



    在整个过程中,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角落,与那双沉静的紫眸有过瞬间的交汇。沉浸在周围的欢腾气氛中。她或许觉得,那个角落里的他,与眼前这热闹的景象无关,也与这种“纯洁”的祝福亲吻无关。他属于另一个更私密、更直接、也更不为人知的世界。

    一轮亲吻下来,在场几乎所有与艾拉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不论男女,都得到了她蜻蜓点水般的、代表着友谊和祝福的吻。

    除了一个人。那个始终安静地坐在角落阴影里,仿佛与这场盛宴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银发少年。

    没有人提起他,甚至很少有人将目光投向他所在的角落。他似乎被所有人,包括今晚最耀眼的女主角,默契地遗忘了。或者说,是刻意地排除在了这“同龄人”的亲密圈子之外。

    他的身份,他的血统,在这种需要讲究“门当户对”和“体面”的公开场合,变得如此敏感而尴尬。

    埃里奥斯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抹温和的、近乎透明的微笑。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或许才能看到他端着酒杯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宴会终于在深夜达到高潮后,渐渐散去。艾拉喝了不少酒,双颊绯红,眼神迷离,是被贴身女仆安娜和另一名侍女半扶半抱着送回卧室的。她嘴里还嘟囔着宴会上有趣的事情,笑声不断。

    卧室内,埃里奥斯早已换下了那身不合时宜的礼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丝质睡袍,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待着。看到艾拉被搀扶进来,他立刻起身,熟练而温柔地从女仆手中接过她柔软无力的身体。安娜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艾拉一沾到熟悉的床铺和气息,便像只慵懒的猫咪,咕哝着蜷缩进埃里奥斯的怀里,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杰克那个笨蛋……还是那么爱脸红……莱恩也是……艾伦这家伙……居然敢笑话我……”

    埃里奥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她,一只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醉酒的孩子。他垂眸,看着怀中少女因酒意和兴奋而格外娇艳的脸庞,看着她那双即便闭上也仿佛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她那微微张开的、沾染着酒香和宴会气息的唇瓣。

    许久,直到艾拉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沉睡,房间里只剩下她轻微的鼾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埃里奥斯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他凑近她,越来越近,近到能清晰地数清她长而卷翘的睫毛,能感受到她温热香甜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一寸寸掠过她熟睡的容颜,最终,定格在那两片柔软丰润的唇上。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宴会上无数个“祝福之吻”的痕迹,有少年的气息,有少女的唇脂,有红酒的甘醇,有整个喧闹世界的味道。

    他紫色的眼眸深处,那一直沉寂的冰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裂开,溢出一种冰冷而粘稠的黑暗。

    然后,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了她的。

    这是一个与宴会厅里那些喧闹的、带着祝福意味的亲吻截然不同的吻。它无声,缓慢,带着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轻柔,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冰冷的、执拗的、试图覆盖掉所有不属于他气息的占有欲。

    月光透过窗纱,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少女沉醉在美梦之中,对唇角那悄然落下的、带着完全不同温度的吻,毫无察觉。而少年隐藏在阴影里的半边脸上,那惯常的温柔笑意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的平静。夜的帷幕,才刚刚落下。

    艾拉·莱瑟姆那场盛大到近乎奢靡的十六岁成人礼,如同一场绚烂至极的烟火,在枫叶堡的夜空下轰然绽放,又在宾客散尽后,留下满地冰冷的余烬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

    而这场烟火,似乎也标志着艾拉人生的一个微妙转折点——一个她从未真正期待过,甚至内心深处隐隐抗拒的转折。

    仿佛一夜之间,那些流光溢彩的舞会、无休无止的下午茶会、以及与各色“小情人”们充满暧昧与刺激的约会,不再是生活理所当然的全部。

    一顶名为“继承人”的、无形的沉重冠冕,开始试探性地、却不容拒绝地,压在了她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莱瑟姆子爵夫妇,这对向来以纵容和溺爱著称的父母,似乎终于在一个特定的时间节点上,想起了身为贵族领主不可推卸的责任——培养下一代。

    他们开始为艾拉安排一系列关于封地管理、治下策略、人员调配、财政核算乃至王国政治格局的课程。

    这在任何一個正常运作的贵族家族中,本该是继承人从幼年时期便开始接受的、系统而严格的基础教育。然而,枫叶岭的情况,却有其特殊性。

    艾拉的父亲,这位年仅三十多岁的子爵,正值一位男性精力与经验的巅峰时期。他并非依靠祖荫,而是凭借自身在二十多岁时立下的某些不为人知的功勋,才被王室破格授予了爵位和这片富饶的领地。

    他年轻、强健、手腕高超,将枫叶岭治理得井井有条,岁入丰厚。而艾拉的母亲,那位出身复杂、背景庞大的前宫廷交际花,即便在婚后也依旧保持着广泛的社交圈和对时尚潮流的敏锐嗅觉,是各大宴会中永不褪色的焦点。这对夫妇的组合,本身就充满了生命力与延展性。

    因此,在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看来,未来的几十年里,枫叶岭的权杖都将牢牢掌握在这对出色的夫妇手中。艾拉作为他们目前唯一公开承认的子嗣,继承权毋庸置疑,但继承之日却遥遥无期。

    或许要等到二三十年后,甚至更久,待到子爵夫妇年迈力衰,艾拉才会真正接过那份沉重的责任。正是因为这份“前途光明但路途遥远”的从容,莱瑟姆夫妇才迟迟没有对艾拉进行严格的继承人训练,放任她在蜜糖与宠爱中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六岁。

    如今,或许是成人礼这个仪式本身带来的象征意义,又或许是社交圈中某些隐含的议论触动了他们某根敏感的神经,总之,为艾拉聘请家庭教师的事情,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然而,这对艾拉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

    她就像一只习惯在花丛中自由飞舞的蝴蝶,突然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满是枯燥文字和繁琐数字的玻璃罐里。

    她骨子里对享乐的热爱,以及从小被刻意放纵而从未培养起的专注与耐性,让她在面对那些厚重的账簿、晦涩的法令条文和历史典籍时,产生了本能的、强烈的排斥。

    她喜欢的是宴会厅里水晶灯折射出的璀璨光华,是空气中飘散的香槟与甜点的芬芳,是年轻男子倾慕的目光和谄媚的恭维,是隐藏在华丽裙摆下的、心跳加速的秘密调情。

    而不是此刻,坐在冷硬的书房里,面对着一个神情严肃、语气刻板的老学究,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讲述什么“封地内的磨坊税收比例”、“与邻近男爵的边界林木纠纷历年卷宗”,或是“王室近年来对边境贸易的政策倾向”。

    这些词汇钻进她的耳朵,如同最有效的催眠曲。

    不到一刻钟,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意识逐渐模糊,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几乎要磕到硬木桌面上。

    她那娇气挑剔的性子,在这种场合下暴露无遗。她会不停地抱怨羽毛笔不够柔软,墨水味道太难闻,羊皮纸粗糙得划手,椅子坐得她腰酸背痛。

    她试图利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撒娇和示弱,眨巴着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对老师说:“先生,这些数字看得我头好晕……我们能不能先休息一下,吃点蜂蜜蛋糕?”

    遗憾的是,莱瑟姆子爵为女儿重金聘请来的这些老师,大多是些在各自领域颇有建树、却古板严肃的老派学者。他们看重的是学问与传承,而非学生的美貌与撒娇。

    面对艾拉这套在其他场合无往不利的把戏,他们通常只会皱紧眉头,用更加严厉的语气强调课程的重要性,或者干脆引经据典,阐述一番“领主当明辨是非”的大道理。

    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艾拉大小姐。

    她的古灵精怪在此时变成了刁蛮任性。她会故意打翻墨水弄脏重要的文件,会在老师讲解关键处时突然高声唱歌,甚至会无理取闹地指责老师教授的内容是错误的。几次三番下来,再好的耐心也会被消耗殆尽。

    于是,在艾拉十六岁生日过后的短短几个月里,枫叶堡的书房仿佛成了一个教师轮换站。

    一位位满腹经纶的学者,带着期望而来,又带着满腔的失望、无奈甚至愤懑,拂袖而去。

    当第十位,也是最新的一位,以研究王国土地法闻名的高级书记官,被艾拉用“您讲解的案例太枯燥,让我想起了我养的那只总爱在阳光下打瞌睡的老猫”为理由气走之后,这个数字悄然攀升到了两位数。

    艾拉大小姐“气走十位老师”的壮举,虽然未被大肆宣扬,但已在城堡仆役和邻近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

    这些老师离去时,无一例外地,都对这位枫叶岭未来女领主的资质,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艾拉自己也陷入了某种“学习抑郁”之中。

    她生平第一次,对某件事情感到如此的力不从心和厌恶。那种感觉,就像强迫一只热爱天空的鸟儿去学习如何在地下打洞。

    她开始怀念起以前那种只需要思考明天穿什么裙子、参加哪场宴会、勾引哪个少年的轻松日子。她甚至开始异想天开,或者说,是潜意识里寻找逃避的出路。

    在一次家庭晚餐上,她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扑进母亲怀里,用脸蛋蹭着母亲散发着昂贵香水味的衣裙,嘟囔道:“母亲大人,父亲大人,你们为什么不再给我生个弟弟或者meimei呢?或者……父亲你再从外面带个私生女回来也行啊!”

    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天真”的期待:“那样的话,如果他(她)比我聪明能干,我就轻松啦!可以安心当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富贵大小姐,每天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了!如果他(她)不如我……”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竞争光芒,“那我也就有了努力的目标嘛!总不能被比下去!现在这样,感觉继承权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点都不香了,还要为这唾手可得的东西辛苦学习,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啊!”

    这番话,听得一旁的贴身女仆安娜直咂舌,而莱瑟姆子爵则是哭笑不得,子爵夫人更是用手指戳着女儿的额头,笑骂她是个没出息的小懒虫。但他们眼底的纵容,却让艾拉知道,他们并未真正将她这“不思进取”的念头放在心上。

    然而,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学业压力”下,艾拉也并非全无收获。

    她意外地发现了一种独特的、能将枯燥学习与极致欢愉结合起来的“高效”方法——当然,这方法离不开她最心爱的“私人所有物”,埃里奥斯。

    那是在气走第八位老师后的一个下午。艾拉心情烦闷地靠在窗边软榻上,看着外面花园里盛放的玫瑰,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囚禁的金丝雀。

    埃里奥斯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扶手椅上,就着窗外的光线,阅读一本关于古代诗歌的典籍,这是他被允许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柔和的阳光勾勒出他侧脸完美的弧线,银发泛着淡淡的光泽,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艾拉看着他,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她站起身,走到埃里奥斯身边,不由分说地挤进他那张对于单人来说还算宽敞的扶手椅,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他的腿上,后背紧贴着他略显单薄却温暖的胸膛。

    埃里奥斯对于她突如其来的亲昵早已习惯,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坐得更舒服些,然后继续看着手中的书,仿佛腿上只是多了一个柔软温暖的靠垫。

    艾拉起初只是无聊地玩着他的银发,或者用手指在他胸前画圈。但渐渐地,她发现这样被他抱着,闻着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竟然有种奇异的安宁感。她随手拿起被自己弃置在一旁的、关于枫叶岭历年农产记录的卷宗,摊开在自己腿上。

    一开始,她依然看不进去。但当她开始感到烦躁时,就会转过身,抱住埃里奥斯的脖子,索要一个绵长的亲吻。他的吻总是那么温顺而包容,带着一种能平息焦躁的魔力。亲吻过后,她似乎又能耐着性子看几行字。

    后来,这种单纯的拥抱和亲吻再次升级。或许是积压的欲望与学习的苦闷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催化剂。当艾拉再次被那些繁琐的数据弄得头晕眼花时,她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被填满和征服的冲动。

    她会扭动腰肢,在埃里奥斯腿上磨蹭,双手不安分地探入他的衣襟,抚摸他微凉的皮肤,感受他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和身体某处诚实的反应。

    她发现,当埃里奥斯那根与她无比契合的欲望之源,深深地、缓慢地进入她身体,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占据她最敏感的深处时,她那颗因为学习而浮躁烦乱的心,竟然会不可思议地沉寂下来。

    一种混合着生理满足和精神安宁的奇异状态,让她能够暂时忘却那些该死的数字和条文,甚至能偶尔捕捉到老师曾经讲解过的、一两个模糊的知识点。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种“结合式学习”会很快演变成一场激烈的、忘乎所以的欢爱。但至少,在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她是“坐得住”的。

    这让她像是发现了一个逃避学习的绝妙借口,或者说,是一条将痛苦转化为快乐的捷径。

    因此,当第十位老师也被她气走之后,艾拉更加理直气壮地窝在了埃里奥斯的怀里,将他不仅仅是当作夜晚的伴侣,更当成了白昼里抵御枯燥学业,或者说,是逃避学业的温柔壁垒。

    她沉浸在这种扭曲的“学习方法”带来的短暂安宁与快感中。

    对她而言,埃里奥斯是她纷繁世界里唯一的、确定的慰藉,是她逃脱继承人沉重冠冕的、甜蜜的避难所。

    至于未来?那太遥远了,远不如眼前这具能带给她极致快乐的躯体来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