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穿裙的男孩子就是很可爱

    格兰特家的圣诞晚宴，呈现出一种与辛西娅预期截然不同的温度。

    在赛伊丝极尽夸张的事先渲染里，她早已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堪比足球赛场般喧腾躁动的画面——震耳欲聋的谈笑，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尖叫，餐具与盘碟碰撞的交响。

    她在宿舍里对着有限的衣物纠结了许久，最终被赶来的赛伊丝按在椅子上，进行了一番高地传统改造。

    亚麻色的长发编成略显松散的发辫后，又不由分说地将一条厚实的格纹的羊毛披肩裹在她肩上，仔细调整好褶皱。

    “入乡随俗，亲爱的，”赛伊丝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灰眼睛里闪着光，“而且，你得让我家那些老古板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优雅外来者。”

    当辛西娅最终被赛伊丝半推半就地拉到格兰特家那座透着温暖灯光的石砌房子前，推开门的瞬间，她首先看到的，便是站在门廊尽头、穿着全套苏格兰方格裙的托拉姆。

    那一幕着实让她怔了一下。

    尽管理智上知道这是苏格兰男子的传统正装，但亲眼看到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肩宽背阔的红发青年，穿着及膝的格呢裙，配着厚重的毛料长袜和带金属扣的皮鞋，那种视觉冲击力一时难以消化。

    深红与墨绿交织的格纹衬得他头发愈发像燃烧的火焰，裙摆下是线条坚实的小腿。

    他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局促，双手下意识地微微握拳，灰眸在看到她这身同样传统的打扮时，瞬间掠过一丝惊艳，随即被更深的赧然取代。

    辛西娅赶紧垂下眼睫，强忍住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也许某方面她确实传统，她还是无法彻底扭转内心深处“裙子属于女性”的固有印象，看到托拉姆这般形象，一种混合着新奇和好笑的情绪悄悄蔓延开来。

    除此之外，晚宴的整体气氛倒并未如赛伊丝描述的那么灾难。

    或许是她这个明显的外来者在场，无形中给那几位年纪尚小的格兰特表弟套上了缰绳，他们虽然依旧活泼，目光时不时好奇地瞟向这位陌生而漂亮的jiejie，但至少没有出现满屋子追逐、或者同时开启八个线上会议般的音浪轰炸。

    长桌上烤羊排位居最中央，周围簇拥着烤土豆、甘蓝、胡萝卜，以及必不可少的rou馅派，空气里弥漫着烤rou、香料与烘焙点心的丰腴香气。

    但很可惜，她确实吃不了这个……

    辛西娅的视线在餐桌上巡弋，最终落在那盘她曾称赞过的蟹rou派上。

    派皮依旧酥脆，内馅的奶油白酱和蟹rou也足够鲜美，但仔细品味，能察觉到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熟练，香料的比例似乎也与上次略有不同，是一种尝试性的、而非游刃有余的稳定感。

    辛西娅小口品尝着，心里了然，这大概率是出自某位想要复刻meimei手艺、却难以尽善尽美的另一位红发大厨之手。

    抬起眼时，她恰好捕捉到对面的托拉姆正有些紧张地瞄向她这边的方向，在她看过去时又迅速低下头，专注地对付自己盘中的食物。

    她嘴角弯起，笑吟吟地看向他，没有点破。

    晚宴的后半段，食物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葡萄酒、热香料苹果酒和各色甜点。大家围坐在餐厅，桌上的烛光跳跃着，映照着每一张放松而愉悦的脸。

    不知是谁起了头，开始讲述家族过去的趣事、分享节日的传统，气氛变得更加随意而亲密。

    辛西娅安静地坐在长桌的一角，手中捧着温热的酒杯，感受着这份她从未经历过的、属于大家庭的喧嚣温暖。

    她和自己家族的关系向来疏淡，圣诞节的记忆多是安静甚至冷清的，从未有过这样多人围坐、畅所欲言的场景。

    这种过于直接和饱满的情感流露，温暖，却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紧绷，无人注意的桌下，穿着短靴的鞋尖开始无意识地、极轻地、一下下点着铺着地毯，隐秘地泄露着她难得的局促。

    只有托拉姆听见了——或者说，感知到了。

    因为他就在她正对面，他的全部注意力，即便在听着父亲说话，也始终有一根无形的弦，系在她的身上。

    他沉默地，在桌下悄悄伸过腿，将自己穿着厚重靴子的脚，稳稳地放在她鞋尖前方几英寸的地毯上。

    于是辛西娅的鞋尖下一次落下时，轻轻点在了他硬质的靴面上。

    她一惊，像被细微的电流触到，本能地抬眼看向他。

    托拉姆没有任何动作，脸庞依旧朝着父亲的方向，侧脸在炉火光中显得格外沉静，好像他什么也没做。

    总是像大男孩一样，却意外地会照顾人。

    周遭的喧闹退潮。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桌下那微不足道的接触点，以及他看似平静侧脸上，那微微泛红的耳根。

    家庭的温暖核心终究有其边界。

    随着夜色渐深，转移到炉火边的聚会愈发显得私密，话题也转向了更内部的、涉及家族成员未来规划的讨论。

    辛西娅意识到，或许自己这个外人，再停留下去，无论是对自己逐渐升腾的微妙情绪，还是对于热情好客的主人家，都将成为一种无形的负担。

    她适时地站起身，拢了拢赛伊丝借给她的那条厚实羊毛披肩，轻声提出告辞。

    而赛伊丝几乎是立刻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哥哥。

    敢让她一个人回去你就死定了。

    托拉姆不可能解读错这个眼神。

    他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在家人意味深长的表情中，强装镇定：“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