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鎖的門
反鎖的門
晨光生技的股價在過去兩年漲了百分之三百。財經專欄寫:「基因編輯賽道的黑馬,領跑者是年僅二十六歲的徐姍姍博士。」 她的辦公室在研發部頂層,整面玻璃牆外是城市天際線。桌上放著最新一期的《自然·生物技術》,封面是她的團隊關於 CRISPR 技術突破性應用的論文。旁邊立著一個小小的水晶獎座——「年度創新人物」。 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忽略那個名字的話。 晨光生技是九龍集團旗下最不起眼卻增長最快的子公司。每個季度,總部會派人來聽取匯報。最初幾次,徐姍姍還會在會議前一晚失眠,對著衣櫃發呆,想著該穿什麼才不會顯得刻意,又不會太過隨意。 後來她發現,霍冲幾乎不來。 來的是集團副總、投資總監、甚至董事會的老先生們。他們對她的成果讚不絕口,問的問題專業而客氣,簽撥款時毫不手軟。沒有人提起過去,彷彿她真的只是一個被高薪挖來的頂尖科學家。 只有兩次,她在公司年會上遠遠看見他。 一次是在台上,他作為集團代表致辭,西裝筆挺,語氣平淡。他的目光掃過台下幾百號人,經過她時沒有絲毫停頓,像掃過一張空椅子。 另一次是在晚宴後的露台。她出來透氣,看見他背對著人群抽菸,側臉在霓虹燈下晦暗不明。她站了很久,他始終沒有回頭。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那些深夜的擁抱、浴室蒸氣裡的吻、三亞月光下的誓言——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她二十歲時一場過於逼真的幻想? 直到她無意中聽見兩個高層的閒談。 「霍總這次去德國動手術,聽說恢復得不錯?」 「嗯,腦部那個嘛,能醒過來就不錯了。就是記憶有點……碎片化。醫生說選擇性遺失是常見後遺症。」 「難怪感覺他這幾年不太一樣。不過集團運轉得倒更好了。」 「鐵腕嘛,忘了些人情世故,反而更純粹了。」 徐姍姍站在茶水間外的陰影裡,手裡的咖啡杯微微發抖。 手術。腦部。選擇性遺失。 她回到辦公室,打開搜索頁面,指尖冰涼地敲下關鍵詞。幾分鐘後,她在一篇三年前的醫療產業報導裡找到一行小字: 「九龍集團掌門人霍冲因罕見腦部動脈瘤接受緊急手術,術後低調休養一年。」 時間對得上。 他消失的那一年。 匯報日來臨前夜,徐姍姍在實驗室待到凌晨。培養箱裡的螢光蛋白發出幽幽綠光,數據在屏幕上滾動。她看著那些曲線,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說:「你的眼睛亮得像燒著的琥珀。」 現在她的眼睛下面只有長期熬夜的青黑。 第二天,她穿著最正式的深灰色套裝,頭髮一絲不苟地盤起,抱著厚重的報告書走進九龍集團總部大樓。 頂層總裁辦公室的走廊鋪著吸音地毯,腳步聲被完全吞沒。秘書通報後,厚重的雙開木門無聲滑開。 霍冲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 他背對著門,白襯衫,黑色西褲,肩線依然寬闊挺拔。午後的陽光將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淡金。聲音低沉,說著她聽不懂的法語。 辦公室很大,裝修是極簡的現代風格,唯一突兀的是牆角一個玻璃陳列櫃,裡面擺滿了各種礦石標本——這是她記憶裡他唯一的嗜好。 她站在門邊,等他結束通話。 幾分鐘後,他掛了電話,轉過身。 目光相遇的瞬間,徐姍姍再次確認了那個異樣:他的眼神很平靜,甚至有些公事公辦的禮貌,唯獨沒有她預想中的任何波動——沒有恨,沒有懷念,沒有尷尬。 就像看一個有價值的下屬。 「徐博士,請坐。」他走向辦公桌,示意對面的椅子。 她坐下,打開報告書,開始匯報。聲音平穩,條理清晰,指出幾個關鍵數據時,他甚至微微點頭。 一切正常得詭異。 二十分鐘後,匯報結束。霍冲合上報告書的最後一頁,抬眼:「很出色的成果。集團會追加投資,具體細節……」 話音未落,他忽然頓住。 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手指按住太陽xue。 「霍總?」徐姍姍下意識起身。 他抬手制止她的動作,閉上眼,呼吸有瞬間的紊亂。再睜開時,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碎了,又重組。 然後,他做了一件讓她全身血液凝固的事—— 他站起身,繞過巨大的辦公桌,徑直走到門口。 「咔嗒。」 反鎖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 徐姍姍僵在原地。 霍冲轉過身,一步步走回她面前。他的表情變了,那些公事公辦的平靜剝落,露出底下某種壓抑已久的、近乎暴烈的東西。 「徐姍姍。」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聲帶。 不是「徐博士」。 是她名字的全稱,用他曾經在無數個夜裡貼著她耳畔呢喃的語調。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伸手扣住她的後頸,另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狠狠帶進懷裡,低頭吻了下來。 不是試探,不是溫存。 是掠奪,是確認,是某種絕境求生般的飢渴。 他的唇滾燙,撬開她的齒關,舌尖帶著咖啡的苦澀和一種她無法形容的絕望。這個吻裡有太多東西——有消失的三年,有法國那場她只在新聞裡見過的婚禮,有腦部手術的傷疤,有選擇性遺失卻唯獨沒有遺忘她的記憶碎片。 徐姍姍手裡的報告書散落一地。 她想推開他,想質問,想扇他耳光。 但她的身體比理智誠實。雙手攀上他的肩,指甲陷進昂貴的西裝面料。她張嘴咬他的下唇,嚐到血腥味,然後更深地吻回去。 眼淚無聲地滑下來,混進兩人交纏的呼吸裡。 這些年的委屈、不解、憤怒,還有從未熄滅的慾望,在這個反鎖的辦公室裡轟然引爆。她扯開他的領帶,襯衫扣子崩落兩顆,露出鎖骨下方一道她從未見過的、猙獰的手術疤痕。 霍冲喘息著將她抵在辦公桌邊緣,冰冷的實木桌沿硌著她的腰。他的手探進她嚴謹的套裝裙襬,布料撕裂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刺耳又真實。 「你想起來了。」她在他唇邊嘶聲說,不是問句。 霍冲的動作頓了一瞬。 然後他更用力地吻她,在她耳邊低語,聲音破碎而滾燙: 「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窗外,城市在午後陽光裡緩慢運轉。 窗內,反鎖的門後,時間倒流回那個海棠花開的季節。 而這一次,是他先越過了那條早已模糊的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