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如果這算吵架，那我們是吵架了

    「我是在這裡長大的。」

    這句話像是輕輕敲了殷璃的腦袋一下。

    她望向達亞爾，對方眉眼還是那樣精神活力，看不出什麼陰暗的情緒。

    「……你想講小時候的事情嗎？」

    達亞爾朝她眨眨眼，神情清爽。

    「妳想聽的話當然可以。」

    他轉頭看向室外，從落地窗望出去的天空是整片純粹的藍，簡直像塗上去的顏色。

    「璃璃已經來皇城好多天了吧，想不想出去走走？」

         

    一小時後，殷璃踏出宮殿側門走上街道。

    走出皇宮的那瞬間，世界彷彿被分割成兩塊。肅穆華貴的宮廷一時被拋在後頭，而眼前她墜入的，則是熙來攘往的城市。

    腳步聲、吆喝聲、器物摩擦或者碰撞的聲音，各種日常聲響此起彼落，突然讓殷璃有種此時才真正踏在這片土地上的感覺。

    這裡的街道和建築物明顯經過規劃，卻不顯得死板。磚砌路面平整，卻也能看出一些地方經過翻修，和舊路面顏色有些差異。

    達亞爾熟練地拉著她穿梭人群，不一會就來到了更加繁華的商業區。

    而跟在磐蛇村的時候，不知為何，他一上街就進入了買買買模式：

    皇城的特產料理，買！好看的布料，買！風格獨特的茶壺，買！手製香皂和蠟燭，買！可愛的布偶和抱枕，買！

    他不只瘋狂給殷璃買東西，而且還進入了一種獻寶狀態。每樣物品從原料到工藝都能給她說出一大串，比店主還能講，搞到後來甚至有客人拿著商品問他價格。

    等達亞爾脫身時，他在店門口找到正坐著休息的殷璃，頓時有點心虛，但觀察少女的神情，發現她應該沒有生氣。

    對於達亞爾這種到哪都自來熟的強大親和力，殷璃確實也已經開始習慣了。這貨又自我放飛後那就等著唄，反正她也不急。

    等到兩人會合，殷璃朝他伸出手，達亞爾只愣了一下下，隨後非常自覺的交出錢包──以後上街就得沒收這傢伙的錢袋子，看來這只能成為一種慣例了。

    殷璃其實沒打算管他怎麼花錢，但並不想讓自己的法術空間被塞爆。

    「我現在相信你是在這裡長大了。」

    兩人繼續並肩走在街道上時，殷璃開口接續前面的話題。

    「所以說……以前風族發生過什麼嗎？讓你兒時沒辦法待在家鄉。」

    達亞爾笑了笑，但這次帶著無奈，顯得沒那麼精神。

    「風族之前發生的事情，現在也依然在持續。」

    殷璃立刻就想到了。

    「……魔潮？」

    達亞爾用風接住一朵掉下來的花，順手就別在殷璃髮上，又給她撥撥劉海，看了兩眼後滿意地點頭。

    「對，雖然元素紊亂、力流震盪是全大陸都有的情況。但魔潮最初爆發的地點在北方……直到現在都是情況最嚴重的地方。」

    殷璃摸摸鬢邊的花，抬起頭，看見樓上正往下望的一位女士。

    對方直直盯著根本沒朝她看一眼的達亞爾，接著又將視線轉到殷璃身上。最後這位大姊沒好氣地朝殷璃翻了個大白眼，接著『碰』一聲用力地關上窗戶。

    「……」

    好的，非常充分體驗了火族風氣之開放。這種隨時隨地可以向街上陌生人示愛的舉動，殷璃在其他地方確實沒見過。

    她轉頭跟上達亞爾，比方才的距離要近一些，表現出對故事的興趣和關切。

    達亞爾看了少女一眼，試探著伸手去勾她的小拇指，殷璃默許了，沒有掙開。

    這似乎讓達亞爾很高興，雖然他敘述的內容讓氣氛顯得沉重。

    「年長一輩的人常常說起那年的景象──就一晚的時間，平原上的魔獸像草一樣，在一夜之間突然冒出來。」

    他指尖揉著少女的掌心，彷彿捏著一顆捨不得吃的糖。

    「大陸上第一次出現魔獸的幾年後，那時我大概一歲左右吧，整個北方草原發生一場巨大的力流震盪。當場死亡的人據說不計其數，可更加嚴重的，卻是接下來發生的巨大魔潮。」

    達亞爾低頭看著兩人相握的手，目光卻像在凝視久遠以前的那場天災。

    「我的父母死於那次討伐中。他們爭取時間讓族人退到南方，我大哥繼承鷹主的力量後守住了防線，也在同一時間把我託付給火族照看。」

    他抬頭看向殷璃，像在給她解釋，也像在說給自己聽。

    「畢竟他得帶領族人抵禦魔潮，實在沒有餘裕照料我，乾脆交給同盟的火族，既安全也能留個後路。」

    時隔千年再次降臨的光闇輪轉，讓當年的人們幾乎以為這是滅頂之災，誰都沒把握，他們能不能像祖輩一樣撐過去。

    風族人雖然不願拋棄家鄉，但也不能把全部賭上去，還是想著在其他地方保留點種子──於是達亞爾作為那份希望，被托養在焰帝國首都。

    「從我記事以來，我就住在火族皇宮裡了。陛下對待我和艾森幾乎沒什麼區別……在我的記憶裡，艾森從一開始就是兄弟，我們只是沒有血緣關係而已。」

    達亞爾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瞳深邃，目光遙遠。

    「不過我也從最初就曉得，這裡不是我家鄉……我記得我每次見到大哥，都問什麼時候能回北方，明明我對風族的土地沒有任何印象。」

    他童年的生活，就是在這座皇城度過，幾乎一年才能見到自己大哥一次。小時候鬧過最大的笑話，是對著大哥喊爸爸──雖然他哥真的大了他二十歲，差不多是把小弟當兒子在養。

    「我七歲那年，風火兩族在過去的盟約之上訂定了更穩固的同盟關係，烈焰公主和皇帝陛下先後親自馳援邊境。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那之後力流震盪似乎漸趨穩定，魔潮的規模和頻率也跟著固定下來，大陸上的人們開始找到應對天災的方式。」

    達亞爾說到這裡露出笑容，像是不論多少次回想，都難以抹滅那份喜悅。

    「──也是在那年，我人生第一次踏上了故鄉的土地。」

    殷璃聽故事聽得入神，沒留意腳下的落差，一個踉蹌撞上達亞爾的肩膀，後者笑著扶住她，把人牽到一座噴水池邊坐下。

    「我很喜歡火族的一切，但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那裡的一切像是與你的靈魂直接相連……就像第一次見到族人崇敬的聖山時，我才突然發現到，過去所看過的，都不過是小土丘罷了。」

    他敘述時看著天空，眼裡彷彿映著家鄉那些讓他懷念的景致。

    殷璃陪他安靜了一會，讓這些被勾起的回憶慢慢沉澱下來──結果她被引發的感傷都還沒消化完，達亞爾已經低頭在揪她的髮尾玩。

    在被編出麻花辮以前，殷璃把自己的頭髮從對方手中救回來。

    「我現在能夠理解，你為什麼跟艾森特關係那麼好了……但還是沒能理解，他到底為什麼那麼討厭闇族人，並且不願意承認。」

    「呃、妳跟艾森又吵架了嗎？」

    殷璃很平靜地看著他。

    「我沒大吼大叫，也沒生氣。如果你覺得這算吵架，那我們是吵架了。」

    達亞爾看上去有些尷尬，在他替艾森特道歉之前，殷璃搶先開了口。

    「你剛才提到一個讓人在意的名字……所謂烈焰公主，指的應該不是麗莎吧？」

    達亞爾當年才七歲，麗莎還比他小兩年。不管再怎麼有戰鬥天賦，這年紀就上前線砍魔獸實在太離譜了。

    「那個人是誰……跟艾森特討厭闇族人的原因有關嗎？」

    達亞爾沉默許久，直到殷璃以為他不會回答，於是不願讓他為難，起身繼續往前走。

    「那是指帝國第一公主，持有烈焰這一稱號的女大公。」

    在她身後，出現一個像是風裡傳來的聲音。

    「也就是艾森的長姐──特萊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