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死吗?陈原
我会死吗?陈原
在草原,在戈壁,在边境,她拼命跑,可无论在哪里,那种恐惧始终如影随形。陈原带给她的恐惧,mama带给她的恐惧。只有面对,只有解决,否则她只能永远活在阴影中,在折磨中苦苦挣扎,就像误入沼泽的兽,除了静待死亡,别无他法。 她要找到秋亮。要找到mama。 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要把噩梦的根拔掉。 现在她又多了一个解决对象,陈原。 凭什么被摧毁生活的是她,像老鼠一样躲蹿的依旧是她。 吞掉手上所有的精神药物后没多久,陶悦冲去卫生间抠喉呕吐。恨不得整只手伸进胃部把那些药挖出来。 她不想死。 该死的另有其人。 她要活着。她活着是完全有意义的,她要让恨的人都痛苦。 陈原好几次差点抓到她,但在得到蛛丝马迹以后她马上又换城市,跑得很快,她去了很多地方,但始终是局外人,像他人人生中一个带着任务的npc,某一天孤独地出现在背景板,她的任务就算完成,然后辗转下一个地图。 她不想再继续躲藏。 在被蒋辰欺骗前,她的生活堪堪重建好,可布满裂缝的人生就是这么岌岌可危,陈原手指头轻轻一点,一切就又被摧毁,坍塌,她被压在下面,苦苦挣扎。像被人类恶意破坏巢xue的蚂蚁,爬起来第一件事又是重建自己的家园。但是她连蚂蚁的勇气与执着都没有。 偏偏陈原这种人活得比任何人都好。他无恶不作,直接间接被他害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仿佛他是带着撒播苦难灾厄的任务来到这个世界上。世间不能只有幸福与快乐。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让别人的生活多一些无妄之灾。 她也是死不掉的。无论如何糟践这副身体,她都能活得好好的。吐出混着鲜血的白色药片后,她浑身脱力地睡在冰冷的地板上。空气中酸臭血腥混着化学药味,令人作呕,没力气离开。可能她跟陈原的使命是相反的,她是苦难与伤痛的接收体。她吸引这些负面能量,然后消化它们。 天地广大,四野茫茫,她这只蝼蚁躲躲藏藏,连个苟且的夹缝都找不到,无处遁形。 腹部挨了狠踹,紧接着重物砸到她身上,?陶悦只是护着肚子,蜷着身子,承受着,不躲避,也不出声。 陈原一直重复问她胆子怎么那么大,说要杀了她,要打死她,要她道歉,还找来棒球棍往她身上砸,看起来仍是不解气。气成这个样儿。他就是个讨不到糖的小孩,一辈子都在讨要那颗糖果。 “陈原。” “真可怜。” “也真可悲。” “恋母癖。” “恶心。” 陶悦断断续续说完虚弱又轻蔑地笑了一声,便再没声响。 陈原愣住,可怜是什么意思。可悲是什么意思。陶悦凭什么觉得他可怜,他那么有钱。 恋母? 他要杀了她。竟然敢说他恋母? 他恨死宋倾遥了好吗? 他想起被抛弃那天,他哭得像条狗。空气中全是痛苦,水银一样的悲伤注满他的全身,这种悲痛令他无地自容,他就跟个小丑一样可笑。他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人为什么这么不知足。那种东西,那个伤害他的女人,他该恨她恨到要死,可他却还是选择一遍遍哀求宋倾遥,看看他吧,他也是她的儿子。其实他很听话。其实他本来没那么坏。到最后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坚持,像个有执念的鬼魂,一旦不再坚持,执念消散,世界就消失,他也消失。 但是陶悦这种贫穷下贱爱偷东西的底层下水道老鼠凭什么说他可悲,她有什么资格?为了钱她能给自己跪下,狗一样听话,她凭什么说自己可怜?她见过那么多钱吗?这个农村乡下妹,被cao烂的臭婊子。恶心的底层垃圾。给她张黑卡也就花了那点儿钱。偷他的钱也只敢偷那么点?笑死了,羞辱他?她连30万都拿不出来。还敢看不起他? 她凭什么不知好歹?还骗他,在悬崖上主动拥抱他。骗子。当初就应该把她推下去,让她摔死。就该开车带着她冲下山,一起撞死,摔得粉碎,死无全尸,他们的残肢碎块和血液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死在一起,永生永世纠缠她折磨她。凭什么骗他?还骂她?她有什么资格? 你什么个意思啊? 好久没回应,陈原的角度又看不到陶悦的脸,她趴在地上,长发杂乱在地板上长成一片墨色苔藓,陶悦看起来要被那团阴影吞没,她隐在其中,很快就要化掉。陈原看了一会儿,感觉她变得很安静,一种,血管里的血液都不再流动的安静,像尸体。陈原过去跪在陶悦背后俯身去瞧她死了没。 把人翻过来,陈原神经质地重复:“你什么意思啊?” 陶悦闭着眼,嘴角还残留着嘲笑他的痕迹,她看起来很平静,被打成这样,眉头却是舒展的,仔细一看,眼角有条水痕,还在流动。 感受到阴影,陶悦睁开眼,对上陈原探究的视线。 陈原是困惑的。 陶悦凭什么说他。 就她这种,势利眼的,爱偷东西的底层老鼠,凭什么说他。 谁都不能说他。陶悦也不能。陶悦这种贱人。还敢说他。她就跟个小老鼠一样,被自己把玩着,玩腻了一脚踩死她都没关系,无人在意。甚至她肮脏的血rou还会玷污自己高贵的脚。这个死老鼠。 陶悦刚才已经吐了一口血,吐到自己的头发上,脸上倒是没沾到一点儿,雪白如瓷。腹部剧痛,尽管感觉缺氧,陶悦仍是一丝一丝地吸着空气,对上陈原探究的眼神时,喉咙又涌起甜意。这么坏的人总是露出这样天真的神情。仿佛他的恶都是无意的。 其实陈原就跟个小孩儿似的。跟小孩儿一样坏的纯粹,漫无目的。他根本就没长大。就是喜欢玩,害怕孤独,想有人陪着他,一直把他当作孩子一样哄着。他拥有的特权使他觉得全世界都是他的玩具,而玩具坏了,换新的就好了。他的纯真也是他残忍的根源。 陈原困惑的目光掉落在陶悦眼里,痛楚在她眼眸中被揉开,她露出温柔的笑,一种诡异的母性光辉弥散在她周身。这种转换令陈原心中震颤。熟悉又模糊的情愫,对他而言遥远又具有蛊惑性的东西。放射着剧毒的柔情,等他落网。陈原害怕起来,忍不住想后退。 陶悦却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接着双臂揽在陈原脖子上,水鬼一样缠着他,用力一坠后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狠狠亲在他唇上,伴随着腹腔的剧痛,渡了一大口血到陈原口中。 在尝到腥味的时候陈原才作出反应,将陶悦一把推开。虽然在第一时间吐掉了那口血,不过很不幸仍是咽下一小口。恶心黏腻的铁腥味,还是温热的。 第一次有人用嘴给他喂血,还是她刚吐出来的。 陶悦可真恶心。 她把她底层老鼠的血喂给自己了!可恶,她竟然敢玷污自己!呕! 他要是变成跟陶悦一样的人怎么办?太恶心了。 他被感染了,他应该进行全身换血,呕呕呕! 我被玷污了…… 呜呜呜我要变成老鼠了。 陶悦怎么这么恶心! 陈原感觉自己长出了老鼠耳朵,尖嘴猴腮,感觉全身都黏黏臭臭的,甚至有种钻进下水道找垃圾吃的冲动。 看到陈原捂着自己脖子咳嗽的样子,陶悦爆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没几下,那笑声戛然而止,她急促的抽气声也突然被掐断,疼痛已经导致她无法呼吸,捂着腹部俯跪在地上,身体再使不出任何力气,指尖都无法再动弹。 可陈原那个样子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 “你觉得特别好玩是吗?”不知道陈原指的哪件事。 是特别好玩,虽然她可能会死在今天,但是特别好玩,就像陈原说的,好玩。 她死了。mama和陈原就不必死。也是一种结束。 再摔到地上,她一点力气都没了,疼得浑身发冷,跟世界隔着玻璃一样,什么都听不见,意识逐渐恍惚。空间又开始扭曲,快速移动,陈原愤怒的脸,放大又缩小。她在世界中央,强撑着,周围的高楼全部向她倾倒。 好累。想睡觉。想躺到她的小床上,盖上厚厚的被子,把头也盖住。一直躲在被子里。一直睡觉。睡很久很久,睡醒后一切都结束了。疼痛结束了,伤心结束了。mama死了,陈原死了。全世界都死了。 陈原把她杀了更好。 对吧。陶悦习惯性朝小陶悦询问。 “悦悦,这五十块钱给你,别跟着mama了。”面容模糊的女人说完这句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陶悦在后面追,她太小了,追不上女人的步伐。耳边是洒水车的音乐声。洒在地面的白光刺眼到看不清女人的背影。什么都看不清。世界好明亮。 “明天早上给你买三明治带到学校去吃。” “mama,可以吃有鸡扒那种吗?我不喜欢吃鸡蛋的。” 第二天mama买了包子和豆浆给她,说三明治卖完了,陶悦放学回去后mama又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陶悦都在问,mama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找不到mama?爸爸很不耐烦,斜着眼睛睨她,推搡她,就是不回答她的疑问。小小的陶悦,跟一株狗尾巴草一样轻,摔到地上后,自己爬起来,眨着大眼,继续问:mama呢? 直到爸爸离开后,mama才回来,那时陶悦是开心的,她终于又有mama了。在陶悦心中爸爸并不是很重要,mama才是最重要的。她短暂的人生中到处是mama的身影,爸爸偶尔才出现一下,mama让她叫爸爸,她就叫爸爸,虽然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是她的爸爸。 “陶悦,我奶说你爸跟一个女人走了。”是秋亮首先告诉她这个消息的。 爸爸离开后,mama总是突然发火,从辱骂开始,发展到殴打,事后哭泣,道歉。十岁的时候陶悦就产生了自己生活的想法。她不想跟任何人住在一起。尤其是mama。mama也不重要了。 “悦悦不要mama了。”陶悦小小的脸皱成一团,脸颊还残留着上次被殴打的痕迹。“悦悦可以一个人生活。” 可以去孤儿院就好了。 希望爸爸mama都死掉。 爸爸抛弃他,该死。mama殴打她,该死。 每一天都在下雨。 她希望自己能昏迷过去,这样就不用去面对了。可是她意识仍然清醒,只能不停地在脑海中重复着往事。这种自虐行为能让她忽略掉身体所遭受的疼痛。 心脏承受超出负荷的痛,身体就会麻木。 陈原在叫她,陶悦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他的脸跟mama的的脸交叠在一起,模糊又怪异。 mama,我会死在今天吗? “我会死吗,mama?”小小的陶悦捂着腹部,缩在墙角。 “我会死吗?陈原。” 陈原没想过。没想弄死她。对她是想要杀掉的那种恨意,但不想她死。她也不能死。 “不会死的。”mama抱住陶悦。尽管上一秒,她还尖叫着问陶悦:你为什么不去死???????????? 特别痛,但还是拼尽全力逃离那个拥抱。还会有下一次的。 陈原一辈子都在追求的东西,陶悦一辈子都感到恐惧。 她挨打的时候不出声,虽然会抱着自己,却是接纳的姿态。看起来就像经常挨打一样。 “你不会死的。”陈原下意识回答。 在陈原说完那句话之后,陶悦紧紧环抱着自己的手松开,掉落在胸前,祈祷一般的姿势。她像个玩累了的孩子,睡在地板上等mama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