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未来
美好的未来
陶悦醒了。身体沉重得转头都困难。左手包着厚厚的纱布。陈原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背后的纱帘浮动着，他被包裹在柔和的光晕中，安静的模样，跟玻璃雕塑一样，好看脆弱的摆件。 她还沉浸在那个梦中，久久看着陈原，半天来了句：“你不是死了吗？” 时隔几个月，陈原终于又听到陶悦的声音了，又是在病房。素净的白，消毒水味，还有太空一般极致的静谧，都令陈原深恶痛绝。陶悦又瘦了，看起来更像个鬼，她还是这样，一见面就咒他死。 第一次见到陶悦，也瘦，但脸上还有rou。 她不停地在陈原面前摔倒。每次模样都不同。越来越瘦，越来越萎靡。看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屑，到最后越来越哀伤。 一种心疼的感觉。 他又难过了。这次是为陶悦。他觉得陶悦太瘦了。她受了很多折磨才这么瘦。他应该爱看陶悦受折磨才对，他该幸灾乐祸，该拍手叫好。可他现在控制不住地难过。 “对，现在是尸体在说话。” “你说说，我这次是怎么死的？” “你赢了，陶悦。” “你自由了。” 陈原绷着脸，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冷酷无情。可在陶悦看来，他又要哭了。 “你可真厉害，你的事迹都上热门了。”他的声音很疲惫，“为了把你搞出来我去给老不死的磕头了。”他说着感到十分委屈，指着额头，声音也逐渐拔高：“磕流血了，都流血了！”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为你流一滴血！我的血跟你这种死了就跟死一只老鼠一样的穷鬼可不一样，很珍贵的。” 委屈控诉的陈原，比起贱，更多的是可怜，陶悦感觉他马上就要哭了。 这段时间，他爹，他妈，他那个狗日的哥，这个世界上他恨的几个人，全都时不时来拷打他，他忍着，全盘接受，跟个孙子一样，等着陶悦醒过来。结果这个贱女人醒了后就咒他。他不想活了。 难怪她这个杀人犯能躺在这么高级的病房里。她得谢谢陈原呢。 “那很伟大了。等我好了给你写2000字感谢信吧。”想了想，陶悦改口：“200字吧。” “你的感谢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字很珍贵吗？是黄金吗？你是王羲之吗？你是柳公权吗？”陈原几乎想跳到病床上掐她的脖子。 “滚。都不认识。?” 她才刚醒就要跟自己吵架。陈原真的被气死了。他想念以前那个虚伪的陶悦，至少会说几句好话给他听。 “那我不写了。” “不行，你必须写。2000字，一个字都不准少。”说完陈原才意识到他又被陶悦绕到很远的地方了。现在是讨论写什么2000字感谢信的时候吗。这有啥用？ “你现在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要自杀然后把你的遗产全部给我？”陶悦来了兴致，有些雀跃，瞬间感觉浑身都是劲儿，激动地坐起身，命运终于垂怜她了，她要给老天奶磕头。 “跟我出国。” 出国……也非常好了。听说国外有《劳动法》。陶悦是真的有点心动了。 “我是很想出国……但不想跟你一起。出国后你可以当作不认识我吗？就是，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嫌跟你在一起丢人，真的。” 她还好意思嫌自己丢人。陈原气得脸色铁青，什么委屈，什么心疼，全部烟消云散，他现在想打人，半晌，憋出一句：“那你一辈子都出不去了。烂在你的下水道吧。” 陈原走后。突然安静下来，陶悦才听到海浪的声音。她看向窗外，是海。她住的医院一次比一次高级，这次应该是高档疗养院级别的，直接建在海边。安静是很昂贵的。这里静得除了海浪声什么都听不见。陶悦闭上眼，很快困意来袭，她睡在潮水声中。耳边那种沉静或躁动的规律声响令她安心。 真奇怪。她在冷酷的海浪声中能获得平静。 自那日后，陈原没再出现。 陶悦恍惚了。这是梦吗？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秋亮，跟那个女骗子一起，彻底从她的人生中离开。mama，被她亲手杀掉。但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可所有人都说，她杀了她的母亲。她真的没有印象。但如果不是她杀的，警察不会抓她吧。她对被关在看守所的记忆不多。大多时候她觉得她是被冤枉的。最后她认命了，决定去死。现在却又逃脱了法律制裁。陈原，反而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这个莫名其妙一直纠缠着她折磨她的人，突然大发慈悲地告知她：你自由了。你被刑满释放了。我要美美出国了，就不继续跟你玩了，886！ 她被搞得这么惨，这个弱智要付出的惨痛代价就是出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继续过好日子，顶多忍受一下身为异乡人的无边孤独？ 凭什么？ 真不公平。 陶悦又想不明白了。 直到再次见到陈原，她终于找到宣泄口：“你凭什么？”陶悦紧紧扯住陈原的衣领，惨白的脸上点着一双血红的眼，她又缓慢地重复着：“你凭什么？” 陈原往后退，陶悦失去支撑，摔在地上，依旧仰着脸死死盯着陈原，他却无动于衷。 “那你跟我一起走吗？我会给你最好的治疗。”他知道陶悦不会答应，可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陈望岳不让他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以后他将彻底从陶悦的生命中消失。如果她不跟自己走，他们将再也见不到了。陈原反思过，最后得出结论，他对陶悦而言真是无妄之灾，没办法，那也是怪她命不好，怪她倒霉，算她命中有自己一劫。 他确实不是个东西。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陶悦说的对，他要是没钱他什么也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来踹他几脚。 陶悦突然垂下头，过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问：“如果有下辈子，你会当什么？” “没有下辈子，也没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想都别想。”陈原不屑，穷逼最喜欢精神胜利法了。天天念叨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不能假设有吗？”陶悦仰起脸，换了个人似的，看起来有些兴奋，她歪着脑袋夹着嗓子用小孩子的语气问：“你要当一只猪猪呢？还是一只狗狗呢？”问完自以为萌萌嘟，眨着大眼期待地看着陈原。 陈原被恶心到了，半晌说不出话，他从不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告诉我吧。”陶悦抓着他的手一直摇晃。 鬼使神差，陈原说：“我要当猫头鹰，专门吃老鼠。” “好，陈原下辈子是一只老鼠。” 陈原敲了一下她的头：“你真的被电傻了？” “无聊。”陶悦自己爬起来回到病床上躺着。 过了会儿。陈原随手拿起个柑橘剥了起来，剥完掰开丢到嘴里，想到什么似的问：“我能申请当花枝鼠吗？南方的大耗子太丑了，而且又脏又臭。” 陶悦盯着他手中剩下一半的柑橘，说：“你为什么不给我吃？” 陈原赶紧从果盘里拿出一个丢她怀里，接着又拿一个丢她怀里：“够不够？” “滚吧你。”说完陶悦大动作地躺下被子蒙住头，那两个橘子飞出去掉在地上。 拾起橘子放回果盘中，陈原又忍不住问了一遍：“你真不跟我走吗？” “像你这种穷人，在这里一辈子都只能是底层，跟我出国到时候我用人脉给你找个刷盘子的工作，肯定比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出两年就实现阶级跃升。”陈原的语气极其认真。陶悦一阵恼火，掀开被子瞪着陈原：“你爹少贪点，我早就跨越阶级了！” 陈原置若罔闻，沉浸在他对美好未来的规划：“到时候你去刷盘子，我去送外卖，咱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住乡村大house，开二手梅赛德斯，想想都开心。” “你跟二黄互换灵魂了？”二黄是凯旋门附近流浪的狗，狗精，总是谄媚的模样，很讨那些女孩子欢心，不愁吃喝，小日子过得比陶悦好。 “对了还要养两只狗，我跟你说过了，其实我喜欢狗。但是老畜生不让我养，他还把我捡回来的小狗扔了，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那时候我才不到十岁。现在想起来都还难受。所以我才不养狗。但如果我们一起住一起的话，就可以养两只狗，你喜欢狗吗？没有人不喜欢狗吧。而且国外的环境适合养狗，没人偷狗也没人吃狗rou。我太他妈恨偷狗的人了。到时候养一只伯恩山，另一只你决定吧。” 陶悦想了想说：“我也喜欢伯恩山，另一只就养个小八嘎吧。算了……还是养个边牧吧，智商比你高，真遇到事儿了比你靠谱。”然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她可没答应要跟陈原一起，于是摇了摇头，“我不走。走了我社保就白交了。你自己赶紧走吧。” “能找个好点的理由吗？你社保都断两年了。” 确实。于是陶悦说：“我讨厌你。”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陈原嗯了一声。 陈原当然知道，陶悦不会跟他离开的。陶悦不会愿意和他待在一起的。他可以把人绑走。但他不会这样做了。 他捏着陶悦的手腕，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头发冰凉，身体薄得如同一条河流，抱在怀中，也会流走。 陶悦不抗拒这个安静的拥抱。她靠在陈原怀中，感觉靠在一片潮湿的森林中。 “我会想你的。但是我也会很快忘记你。” 陶悦抬起头，皱着眉，认真地说：“你不准想我。”接着她突然开始生气：“你凭什么忘记我？” 这个傻逼，好几次差点害死她，现在却说要忘记她。 “你真的不能自杀然后把遗产都给我吗？毕竟这是你欠我的。” 陈原用力推开她，陶悦顺势趴倒在床上，凌乱的发挡住她的眼睛，她听到陈原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你！” 接着陈原爬到床上，开始撕扯陶悦的衣服，陶悦抓住他的胳膊发狠地咬，陈原惨叫起来，陶悦翻身将他摁在床上，轮起手臂朝他脸上不停地打：“贱，贱贱贱贱贱贱贱贱！”突然就精虫上脑，这傻逼的脑子到底什么做的？ 他却捂着脸开始哭：“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我想吃你的奶……”刚说完陶悦就攥起拳头朝他头上狠狠锤了几下，陈原抱住头不再出声了。他的头很疼，他觉得很绝望。 整理好被扯乱的衣服，陶悦才感觉左手伤口隐隐发疼，运动量太大，全身力气都用光了，有些呼吸不上来，索性坐在地板上缓缓。 沉默许久，陶悦推了推陈原：“别把床哭脏了，我还要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