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悦悦

    “去看日落好吗？”陶悦说着，看向窗外，天和海都灰灰的，这种天气，大概不会有完美的落日。她拿起一个苹果在手中掂了掂，接着朝陈原砸去，“我想去那个悬崖。”

    一声闷响，陈原没出声，也没动作。过了会儿，他嗯了一声。

    “今天天气不好，说不定会下雨。不过要是运气好，风把乌云吹走说不定还是可以看到日落的。”陶悦打开车窗，将手伸出去，风流淌在手中，水一样冰凉。“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我知道。”

    “你愧疚吗？后悔吗？”

    “我爱你。”

    爱来爱去的。莫名其妙。

    陶悦在脑海中搜索她对陈原的情感。最终捕捉到一片虚无。什么恨，厌恶，同情，都没有。

    爱？

    更不可能。

    她看到铅色的天，褪色的花，覆盖全世界的海，沙滩边站着两粒单薄孤独的人影，牵着手，奔跑着，分散，重合，又分散。

    她看到一个哭泣的灵魂，时而灰色，时而黑色，极少时候是纯粹的白色，它躲在角落，它又纠缠着自己，她讨厌它，有时又可怜它，它像自己，又像陈原，最后实在分不清，只能任由它牵着自己的衣角。

    那是梦里的场景吧。梦境和现实有时候，没有区别。有实感，没有实感。或许是她只是恰好旁观了其他的世界线，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

    她觉得他们之间需要一个正式的结局。

    陶悦将手搭在陈原手上，轻轻握住，她转过脸看着陈原，她的发飘出窗外，熟悉的笑，他们回去了，太阳沉没的时候，时空错乱，陶悦一个人看日落，陶悦和秋亮看日落，陶悦和mama看日落，陈原和盛月凝看日落，陈原和宋倾遥看日落，陈原和宋哲看日落，陈原和一只狗看日落……无数个组合出现在那个悬崖上。最后依旧是陶悦和陈原，她笑着，她流着泪。

    她要停止，要结束。

    不是报复。不是惩罚。只是结束。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回想起来每个细节却都那么清晰，如同慢动作。她紧紧盯着陈原的眼睛，接着抢夺他的方向盘，车身立马失控翻飞。

    玻璃碎片飞溅的瞬间，陈原脸上的慌乱只出现一瞬，很快变得视死如归。他最后望着陶悦的眼神，伤疤般烙印在她心脏。不掺杂任何意味的笑，是在向她告别。

    全都清晰地倒映在陶悦眼里。最后，她闭上眼，迎接由她亲手造成的死亡。

    车辆撞击地面的同时安全气囊弹出，再睁开眼，车已经侧翻在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遭受冲击的身体剧痛，陶悦尝试动了下，解开安全带后，去推车门，打不开，艰难地从车窗爬出去。

    她如同陈原所说的那样，蟑螂般命硬，看了看身上的划伤，和气囊撞击出来的淤青，想大笑，胸口被撞击的窒痛令她的笑变成嘶嘶吸气声。倒霉的一生，原来所有幸运值都点在这里，这样的车速出车祸，她没被挤压到，没受严重的伤，就那样轻松地爬了出来。

    稀薄的雨。

    陶悦久久驻足，看着面前翻倒在地的车子。

    副驾驶没事，驾驶座却挤压严重，能看到陈原满脸血污的脸，微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陈原或许死了吧。没有去试探他是否有鼻息，陶悦只是看着，直到凉凉的雨覆满脸颊，才转身离开。

    还好他已经很了解陶悦，在她轻握着他的手时就开始降低车速。

    陈原也闻到了火药味，比火药味更浓烈的是血腥味，泥土一般，像他小时候在下雨之前，故意不回家，躺在草坪上等乌云带着雨覆盖过来时闻到的味道，青草与泥土混合的腥味，雨潮湿的甜味，他会一直看着天，什么都不想，于是他就飞到天上，沉重的身体，沉重的思绪，都无法跟着一起飞上去，那是很快乐与空旷的时刻。和此时一样。这一次，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死亡。但他死后是无法飞到天上的。

    冰凉的雨滴落在脸颊上，陈原才意识到，真的下雨了。

    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眼吗。看着陶悦逐渐消隐在细雨中的背影，陈原想，她总是带着雨，带着雨来，带着雨走。

    滚蛋吧陶悦。

    再见，悦悦。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不会死。这次，他确信自己要死了。没有恐惧，是尘埃落定的感觉，就该如此。

    直到看不见陶悦的背影，陈原终于无法强撑，失去意识。

    身体沉重万分，陶悦走得缓慢，被撞击的胸腔实在疼得厉害，所以才不停落泪吧。

    风起，远处乌云落地，唯有天地交合处一块门洞样的白，大路蜿蜒进虚光，尽头隐在那块光亮中，她蹒跚地朝前走着，离那辆车越来越远，离过去越来越远。

    陶悦知道，她的人生还有希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