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重新
第十九章 重新
佐久早并不喜欢雨天。 因为无论是怎么小心,裤脚都会沾染上一两污渍,尤其是在雨天撑伞,总是需要小心防备突然乍起的风、刮着雨打进伞内。 他不喜欢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也不喜欢因为下雨走廊踩出的那些个脚印。 潮湿的空气,若有若无的霉味,一切的一切都让佐久早有些难以忍受。古森还常调侃,他说他这样龟毛的以后没人受得了… 偏偏遇到三田绯夏的那天,是个雨天。佐久早清楚记得那是在高二时的某天,某场训练赛结束。 佐久早婉拒了队伍里之后的庆祝晚餐,匆匆的想回家,洗掉这一身不干爽。 他是被某个公益捐助拦下的,秉着礼貌,佐久早耐心的拒绝、若是平时,他定是会做些什么,但眼看着天越来越沉,雨势渐起。 如若是淋了雨、佐久早是个对自己健康负责的,之后几天他还有比赛。 再者这项公益并不是直接捐钱,而是需要好心人捐出物品。 但被对方阻拦之下,尤其是对面的男生不慎踩中了水坑,连带着牵连佐久早,这下他眉头紧紧拧起,看着裤脚上的痕迹。 明明很小心避开了的,结果还是... “对不起!太抱歉了!” 看着对面直鞠躬,佐久早摆摆手,雨越来越大了,他索性先进了檐下避雨。 正好就在这个公益屋前,佐久早选了个避开来来往往人的位置,他还在纠结他自己脏了的裤脚一片。 烦闷愈深。 “您好,我这里有去渍的,需要吗?”,清动的嗓音响起。 佐久早先看到的是一把琴箱,紧接着背着琴箱的少女低头翻找,又从包里拿出了湿巾,她似乎准备充足。 和他一样爱干净。 独立的、带着印花的包装,连同去渍笔交到了佐久早的手上。 鼻腔间扰人的霉味倏尔散开,随着这一份靠近,对方身上清甜的气味供给了呼吸,原本被排挤开的空气入肺。 佐久早恍若未觉,来人没有停留的要离开。 对此佐久早忙问了句,东西。少女侧头,于是一开始没看清的面容清晰,她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眸光里的平静与温和无声无息里缠绕住了他,所以一瞬间什么扰人的风啊、雨的,就这么在佐久早心里停住了。 心跳快了拍,佐久早甚至忘了后话,直愣愣的盯着人看。 三田同样看向戴口罩的、明显局促起的人,“不用了,都是不值钱的,同学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着继续往里进,并没有过多关注,只剩佐久早拿着那两样物品,忽然有所动,跟着进了门。 琴声是在佐久早进门后传出的,顺着方向他一步步往里,三田拉的曲子,佐久早听不明白。只记得好听,不亮的室内,她随意的选了个座位就坐,不似佐久早以为的场景。 例如音乐生都是在宽敞明亮的舞台上,着装正式的弹奏琴音,少女只是随意的摆弄。 却也能让人看出,她似是与这架带来的琴告别。 一声又一声,曲终了,隔着没关紧的门,佐久早听得清楚。 他甚至忘了身上的不舒服,只记得视线久久停留在她,如此在意。 琴声结束,佐久早听见了某个工作人员可惜的问,“真的要把这琴捐了吗,同学?”。 “嗯,它已经没有用了” 佐久早看着少女动作小心的将琴放入箱子,最后一眼是留恋又怅然,却依旧有决心。 她还是做出了选择。 外头的雨转小,直到三田往外走,佐久早都没有与对方再搭上话,他自认为那不是个好时机。 等了会鬼迷心窍的佐久早进了三田捐琴箱的房间,看见了琴盒上的名字——三田绯夏。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对于佐久早而言,三田成了他生命中无法避开的雨。 “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 佐久早指了指那把琴,“可以把这个卖给我吗?”。 “唉?” 最后佐久早花了功夫才带回了这架提琴,也是在同一天起,佐久早对于雨天的厌恶转换成了另一种感情。 他常常放慢脚步在这条回家路上,等待着对方再次出现,在心里演变了许多回见面后的说辞,却始终没有用上。 他又开始懊悔彼时的迟疑,断了再次见面的机会。 也没有想到再见面,是在宫侑的手机上,高三的合宿训练,佐久早看见了宫侑宣扬自己的女朋友。 ——本来讨厌的人,现在看起来更讨厌了。 那一天训练,佐久早几乎是针对住了宫侑,连着井闼山的队友都开始问稻荷崎,宫侑这是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 当事人一脸迷茫,怎么都想不出来。 此后佐久早时常听宫侑说起三田,了解她是个成绩优异、喜欢画漫画的,了解她习惯说什么,做什么,以及旁听她和宫侑的日常。 虽然最多的还是宫侑说的他自己,正大光明的炫耀被爱,收获一众羡慕嫉妒的眼神里洋洋得意。 第二次见面,是在宫侑的婚礼上,被邀请做伴郎的时候,佐久早拒绝了。 那一份私心,他藏的很深,谁都不知道。佐久早想,这样也很好,至少烦扰不到三田。 所以他站在台下,望着三田的幸福。 作为宫侑的朋友,对着已经不认识自己的三田送上对新人的祝福,他出自真心。 婚后两人的幸福,所有人有目共睹,连就宫侑外出比赛、集训都会让三田陪同,他一副离不开妻子的姿态,引得队伍里许多人打趣,宫侑每一次都大方应下。 他说他完全离不开自己的爱人,话语间意气风发。 这样一生一次的青涩爱情,辗转断了缘分,佐久早清楚的明白,他们之间毫无可能。 第三次见面,佐久早不知道会是那般境地,以至于此后的每一日,他都活在了那一天的慢一步上。 手上触碰到的血液从温热到冰凉,怀里的温度、气息,他眼睁睁感受到一点点散开。 在人群的sao动与尖叫里,在佐久早彼时不知情回头的那瞬间,结局就轻飘飘的落下了。 刀子进了三田的身体,佐久早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一幕凝固发寒,身体快过了大脑做出行动。本能的连危险都顾不上,他直直的往前跑。 那一刻被刀捅中的不只是三田,连带着撕扯开了佐久早的心,三田没有撑到医院,她在他的怀里离开。 直到今日,佐久早也无法进入地铁站,他忘不了那一天,也就克服不了旧地重临。 也更没有想到,一年后三田会以鬼魂的形式出现。 宫侑醉酒后对宫治说的那一句,“要是绯夏变成鬼就好了,最好一直一直缠着我”,同样在场的佐久早也动过这般无妄的念头。 他的愿望似乎被实现了。 沙发边坐久的三田轻轻挪动,以为佐久早不会看见的开始趴在茶几上。虽说鬼怪是感觉不到累的,但她心事重重,注意力根本就不在电视上。 佐久早便能察觉到,不禁问了出来,三田本想随便说点什么,但对上佐久早关心的眼神,忽然也撒不出谎,索性将宫侑忘了她的事情说出来。 “真是个负心汉” 听着三田玩笑的语气,佐久早却明白,是因为爱,因为爱所以难过对方的失忆,只有喜欢,她才这么在乎宫侑。 推出来的事实,让佐久早的心拧成一块。甚至失了理智的、口不择言的问,为什么喜欢宫侑。 三田没有听出佐久早话里的异样,反倒是在回想这个问题,这让她想起了和宫侑的初次见面,便就是宫侑帮她教训欺负人的同学。 想到小时候那些事情,她眉眼沾染了笑,一如佐久早见过的,她看向宫侑的眼神,于是青年缩了手指。 聊起宫侑,三田想说的便就有许多,甚至可以说她最了解的就是宫侑。或许是当下佐久早倾听的角色过于自然,三田想什么就说了什么。 印象深的有刚到法国的那段时间,繁忙的学业与初到新地方不适应的体质,三田身心备受折磨。 彼时宫侑刚进入联盟队伍,同样是忙碌。因为时差,两人选在了晚上七点互通电话。 “…你听起来感觉很不好,绯夏,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没聊两句,宫侑话锋一转,多了担忧。 三田习惯了独立,只说了刚到这边,还不适应,为了让电话那头的宫侑放心,她主动转移话题只挑了有意思的近况说。 也没有想到隔天,风尘仆仆的宫侑就出现在了三田的租房门外,她几乎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青年却一笑,他说,“我知道你现在最想看见我”。 三田的指间发颤,她甚至说不出话,只听宫侑继续,他说昨晚打电话觉得她声音不对,实在是担心她一个扛着。 “我太不放心你一个人了,所以,尽情依赖我吧,绯夏” 过去三田是个容易泪失禁的体质,小时候常常因为一丁点无关痛痒的事情,就会不自觉流眼泪。 或许是自从母亲离家后开始,为了应付酗酒暴躁的父亲,三田习惯了在挨打的时候哭泣,因为哭声会吸引来往好心的路人。 十次里会有四次邻居看不下,一次陌生人帮助,一次父亲自己悔过内疚… 久而久之养成恶习。 但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似乎是认识宫侑宫治开始,渐渐地她不再流泪。 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能处理许多事情,如此算下来,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哭过。 连父亲出狱威胁她、母亲改嫁时话语伤人,她都没有流眼泪。 但现在,简简单单听到这样的一句关心,三田就觉得有些委屈。等回神、青年干燥的指腹已经磨过她的脸颊,三田才感受到,她在哭。 宫侑瞬间紧张,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率先低头,然而越哄眼泪越汹涌。 三田自己看不下去的侧过身,想逃开却被宫侑抱住,他无赖的非要粘在她身上,甚至在知道三田为了他哭而高兴。 好不容易的止住,三田想冷静一些,说出口的话变成,“可我给不了你什么东西”。在面对这份强烈的爱意下,三田第一反应是如此。 宫侑微恼,干脆强吻了对方,咬牙愤愤,“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可以说是任性。 听到这回答,三田低头一笑,“什么都不要?奖杯荣誉也不要了?”。 脸颊被宫侑掐住,他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三田笑容越深。 客厅里看着一时沉默的三田,佐久早知道,她是在想宫侑。 至于饭团宫那头,一整天下来也并没有让宫侑获得平静。从店内的一些合照、到留言便签,到处都有三田的痕迹。 照片是饭团宫开业时,店员给三人拍的合照,留言上三田的字迹端正,是写给宫治店铺的生意祝福,结尾宫侑霸道的和妻子名字放在一起,是宣誓主权。 一天下来,有几个不知情的熟客直接问宫侑,怎么妻子没有一起来。 吧台内的宫治停了手,却听宫侑轻松的换下话题。 很快在他人的话语里,宫侑清楚地听到他们有多恩爱,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宫侑胸口发闷。 也有知道实情的,暗地里问宫治,看起来宫侑好了许多,没有前些月的那份痛苦,对这些宫治都没有话说。 忙碌里,宫侑也有听见此类小声议论。 一整天下来,宫侑如芒刺背,还是受不了的回了家,靠着加练与垫球试图平静。 他有和她这么相爱吗?至于所有人都知道吗?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喜欢对方什么? 问题一旦多了起来,想寻求的宁静就找不到,宫侑还是烦躁的做完了训练量,在房间连连原地打转后决定翻箱倒柜。 三田的存在证明好找,毕竟家里现在还布置着。客厅的柜子才打开,整齐的视频卡带罗列,每一个都标注了时间。 很轻的一卷记录,他偏偏感受到了重量,似乎是查看以后,会发生些不可控的。 在长达五分钟的迟疑,宫侑还是将录影带放入卡槽。 很快记录的影片开始了,画面中先出现的是宫侑的脸,他手持摄像机。 “现在是2013年2月12日,后天就是情人节,我有点等不及了...” 画面晃得厉害,看背景是在家里,很快宫侑放下镜头、翻转过,他开始一一展示准备的表白礼物。 自制的巧克力、预定好的鲜花照片还有拿攒起的钱买的项链。 前面的几分钟都是宫侑自己在说,等他自言自语结束,黑屏的画面没两秒,衔接上的是在一处自习室。 相机是宫侑提早放在角落记录的,连带着将花藏在了桌子下。没几分钟,下了课的三田也出现在画面里。 似乎是宫侑拿了补课的借口,所以少女完全没有怀疑,她教的认真,并没有注意到宫侑在等着什么。 忽然少年将手压在了她的手背上,相接处间三田才分了眼神,等着对方说出怎么了。 宫侑鲜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刻,声音都变得干涩,可语气依旧坚定。 “我喜欢你,绯夏,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嗯?” 上一秒还在思考怎么将题说的通俗易懂,下一秒就被表白的三田脑子一时短路,就算是这样呆呆的表情,她也依旧可爱。 于是不管是镜头内,还是镜头外的宫侑都一同说出了心里话——好可爱。 镜头内的少年顿时羞涩,镜头外的宫侑恼怒,怎么一个不慎他自己就被勾走了。 他只是来看看这段感情发展的,可不是、“我想做你的男朋友”,画面还在继续播放。 “和我恋爱会很累的,我” 未说完的话被宫侑一个吻打断,三田愣愣的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他依旧是耍无赖的姿态,说着他只要她,也只想和她在一起。 “我早就喜欢你了,绯夏”,宫侑的眼睛是那般认真,以至于三田说不出拒绝。 她可以再相信爱吗?如果是宫侑的话。 画面中三田露了笑,她说,“好”。 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答案,宫侑蹭的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人,他简直是想把三田举起来,恨不得把她喜欢他昭告给所有人知道。 视频里的两个人很幸福,这是宫侑没有参与过的另一种高中生活。他将抽屉里的录像带,每一卷都看了过去,渐渐地似乎能带入到镜头里的自己。 从校服到婚纱,从日本到法国,在见三田的路上,他每分每秒都是怀揣着期待的好心情。 甚至无数次深深明白,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如她那般,让他爱的如此不可自拔。 视频里记录的不仅有重大的时刻,求婚、四个纪念日、彼此的生日,还有平常的相处,在这个婚房里,承载的记忆远超宫侑的想象。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献出一切的爱一个人。听着自己的承诺,看着自己的行动。 甚至还有一场专门的新闻发布会,宫侑拉着三田的手站到了台前,面对闪动的摄像镜头,笑着说出。 “在此介绍,我的妻子三田绯夏,我宫侑这一生有且仅有唯一的爱人,欢迎所有人监督我的誓言…”。 这样一场轰轰烈烈、备受瞩目的爱情,宫侑想过的结局都是很多年后他们老的走不动的画面,却不知道意外是如此残忍、与普遍。 这一刻身体的阵痛,让宫侑久久反应不过来,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出门的那个画面,对于三田主动说的路上小心,他还在赌气不回答。 于是此后每一天,再也没有机会。 命运就这样变化,一秒都不容宫侑后悔。 他后知后觉的摸向脸,泪水沾湿了指间,宫侑忽然明白,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人,无声接受了自己在生病。 不然,会有人因为录像喜欢上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