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祸
僧祸
其实真论起来,崔玉肩头中的那一箭,远没有陆知栩背上被砍的那刀伤势严重。 但也不知,是不是大婚后崔玉将陆知栩养得实在太好,他不过用了几贴药,伤口便已结痂,连半点头疼脑热都不曾有过。 反观崔玉,来来回回烧了两三天,直到用了长公主送来的秘药才堪堪稳定,看着日渐好转。 修养期间,多是陆知栩在忙前忙后、伺候汤药。 后户部为核算春耕税,抽不人手处理杂务,将他提前召了回去,他还为了不耽误晚间给崔玉喂药,开始朝九晚五,日日背着成堆的公文在两处往返,活像是匹拉磨的苦命骡子。 如此奔波,时间长了,总会有些疲态。 又一日入夜,陆知栩坐在美人榻边,一勺勺给崔玉喂完了汤药,又见她如往常般捧起了闲书,不免神色哀怨,愤愤腹诽。 她还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虽然自己的伤势已然大好,但她怎么就不能学着自己的样子,日日都关怀一下呢? 旁的男子受了伤,家里的夫人定然会嘘寒问暖,日日帮着擦洗上药,说不定瞧见伤口,还会心疼的掉下两滴泪来,殷切地靠到夫君怀里,再说两句体己话。 可偏是他,自受伤以来,崔玉顶多在太医面前问了两回他的伤势,那喂药、擦洗、上药的亲密事,是一件都没让他体验上…… 他幽怨地盯着崔玉,语气不免酸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啊,那日如此混乱,青竹还能记得去帮你找回这两本闲书,当真是忠心。” 无辜被刺了一句的青竹,停下手中正摇晃的小扇,不悦地拧起了眉头。 崔玉跟着抬眸,视线在两人间流转,淡淡笑了声。 “这是禁书,若不找回来,才是个大麻烦。” 瞧着她将书搁下,陆知栩不自觉探眼,望了望那书名。 《宫闱绮梦》?竟是本编排皇室私隐的书? 陆知栩无言撇开视线,感叹摇头,这还真是一个敢写,一个敢看啊…… “崔玉。” 知道她如今,已不肯再像从前那般揣度自己的心思,陆知栩扭捏了一阵,毅然决定打出明牌。 “这段日子,我照顾你也算尽心尽力,是不是……”他垂眸,偷偷拨弄起崔玉腰间的穗子,“该给我点奖励了?” “那不都是陆郎君自己抢着要做的吗?” 青竹抓准时机插进话来,冷着眼斜睨他,颇有点报仇的意思。 “崔玉!”陆知栩闻言,立刻拉上了崔玉的小手,“她既是你的人,是不是也该敬重敬重你的夫君?你就不能管管她,这都多少回了?” “陆郎君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被当面告了黑状的青竹,显然也不肯示弱。 “这是崔府,你虽名头上是娘子的夫君,但这府里也没半块砖瓦是你添的呀,充什么主人。” “你!”陆知栩气急,“我同崔玉成了婚,是正经夫妻,怎么不算崔府的主人?况且,我的俸禄都会上交,往后这崔府的一砖一瓦我自会来添!” “侍郎的俸禄?那才几个钱。” 青竹冷哼一声,瞧着气到就差钻进娘子怀中告状的陆知栩,不由蹙眉,上前伸手想将人拉开。 “娘子的肩头还伤着呢,赶紧把手撒开,”推搡间,她莫名又来了脾气,“一天天,总拿正经夫妻说事,大婚当夜都没拜堂,你算哪门子的正头夫君!” 此言一出,本还在争抢的陆知栩,忽愣在了当场。 刚刚还因他们打闹而笑颤不止的崔玉,见他这般,不由收敛了笑意,轻轻拂手,将青竹遣了出去。 大抵是猜到了崔玉要来哄他,陆知栩抽回了方才还不肯松开的手,忍着泛红的眼眶,侧过身去恹恹往外挪了挪。 青竹那些话,是真戳到了他的痛处。 权势、财帛,这是出生时便划下的天堑,他终其一生可能都填不满,只能先强迫自己尽力忘掉…… 可正如崔玉曾说过的那样,寒门贵子总会自命清高,他越想忘记便越是在意。 既在意,就永远不可能真的释怀。 其实每到夜深人静时,他都会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想。 崔玉为什么会爱他?难道,就因为这张脸吗? 那若是有一日,他容颜不再,他与崔玉之间是否还能继续下去呢? 他死压着自己的真心不肯交托,其实归根究底,是他不敢相信崔玉的爱。 正如,一贫苦之人于闹市捡到了万两金。 他起初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之后便会因为害怕被失主找上,而惶惶不可终日。 藏又藏不住,花又不敢花…… 直至,将自己活活逼成一个疯子。 陆知栩感受着有个力道拽住了自己的袖沿,不禁吸了吸鼻子,慢慢挪回去几分。 “我的好郎君,同个小丫头都能吵得哭红了鼻子,你往后在朝堂上可怎么办啊?” “我才没哭!” 陆知栩愤愤扭身,瞧着崔玉递上来的杏干,不由蹙眉。 “崔玉,你就打算拿这又苦又涩的杏干来哄我?” “手边没旁的蜜饯了,委屈一下嘛,”崔玉无奈笑着,往前探身搭上他的肩头,“我的肩上还有伤呢,郎君若是真不受哄,那我可就……” 眼见着她要收回手,陆知栩赶忙探头,将杏干连同捻着杏干的手指一同含进了口中,随后红着张脸,垂下了眼眸。 崔玉的眸色凝了凝,视线轻扫过他的面庞,指尖动作,轻捻着他的唇齿,将沾染的晶莹一点点揩擦干净。 此情此景之下,陆知栩不禁想起了密林中,柴靖安挑弄小娘子的那一幕…… 他不觉吞了口唾沫,脖颈上的肌肤都爬上了红晕,伴着崔玉最后勾弄他唇瓣的动作,身体没来由得轻颤了一下,彻底乱了呼吸。 窗外流云撩过,月色忽明忽暗。 清风拂动着抽了嫩芽的柳梢,引得枝条摇摆震颤,春末的热气逐渐涌上地面,虫鸣声与蛙叫也初现了端倪。 陆知栩额上已见薄汗,身随心动,正满怀期待的等着眼前人吻上来。 却不想,闭眼等了半晌,耳侧忽又传来了翻书的声响。 他忙一睁眼,就见崔玉早已靠回了榻上,正面色如常地翻看着那两本破书。 “崔玉!” 他气急,颇有些狼狈地擦去唇上的水渍。 “我一个大活人就在你面前,你还看这些……你你你,你存心的!” 被指控的崔玉懒懒挑眉,瞧了眼手上的书。 “郎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书,可不同你的《偷香录》。” 她将书递到陆知栩面前,状若不经意地翻动书页,指尖恰巧,就落在了崇玄二十八年的字样上。 陆知栩眉心一跳,连同她的手一道捂了下去。 “这是……” “嗯,”听着他极力压低的尾音,崔玉盈盈笑起来,对上了那双慌张的眼眸,“这是章太后信宠妖僧,借耕税敛财差点酿起民变的,僧祸详传。” 崇玄二十八年的事,陆知栩也曾有过些耳闻。 当年的妖僧之祸险些动摇国本,先皇为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举刘氏宗亲的大旗夺位,入主玉京,这才有了后来的几十年太平。 因章太后与妖僧交jian之事,实在有损皇家颜面,先皇在世时,便已将此事严令封禁。 即便是如今圣人在位,谈论此事,亦是足可判斩的大罪。 陆知栩沉下脸来,急忙将书合上,抬眼却见崔玉仍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心下不免急躁。 “崔玉!即便圣人和长公主宠你,你也不能这样胡来!” “郎君莫急,”崔玉轻抚过他的脸庞,似作安慰,“我这不也是偷着看的吗?此间的轻重,我还是知晓的。” 见陆知栩还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她轻叹着垂下了眉眼,神态中略略又带上了几分熟稔的委屈之态。 “郎君先前一直为春耕之事奔忙,我恰巧见到此书有谈及此事,才特地买回来,想着能帮郎君解愁呢……” 那娇软到能掐出水来的语气,直听得陆知栩心头发胀。 真回想起来,先前他主动同崔玉冷战时,确实是日日在翻看各地的春耕税务…… 所以,崔玉是为了他,才惹回了这些烫手山芋? 她本可以将这些书直接销毁,却偏偏冒着风险,一路带在身边不肯放下,连病中都要日夜详读…… 想来,也都是在为他筹谋吧? 毕竟,核算耕税是户部的历年要务,他只有尽早挤入到此事之中,才能真正在部内站稳脚跟。 “你往后,别总记挂着我的事,这些,我都能自己处理的。” 他迅速收拢了榻上的书册,捧到自己的膝头,犹豫着抬手,扭捏半晌,最终还是顺了自己的心,一把搂住崔玉,埋头在她发间轻蹭了蹭。 “崔玉,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 他微微敛眸,将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许诺,深深刻进了心中。 再给我点时间吧,崔玉,等我也成为你的依靠。 ——————————————————————— 咕噜咕噜: 都忘了还有满百加更的事了,现在这个状况,不敢要珠珠,就先按收藏算吧,100收的加更会在八点半奉上。 超前预告,距离开虐还有4章,往后就是从小虐一步步到大虐,满地玻璃渣(无糖版),请各位宝宝做好心理准备,桀桀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