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來客
十二、來客
幾近荒蕪的妖異山谷發出隆隆地鳴,在狂暴的雷光竄動中,纏繞瘴嵐谷各處的黑紅詭絲如浪潮般急遽退去。 然而在不見天日的地xue深處,那猛烈雷擊徹底激怒藏匿暗處的邪物,凜冽寒意循騷動源頭直逼而來,何焉一陣哆嗦,而練遠也感受到那毫不掩飾的惡念,令人厭惡的氣息如化不開的濃墨在黑暗中悄然流動。 何焉不自覺靠近練遠身旁,生生忍住了恐懼站定腳跟,不讓自己後退。 練遠突然開口,「你叫何焉是吧?」 何焉抬起頭,正對上練遠那雙冷靜的黝黑眸子。 「待會兒我會送你離開這個洞窟,你在外頭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等這邊事情解決後我再過去尋你……若是真遇到危險,就用這個聯絡其他師兄。」練遠扯下胸前的白玉鈴鐺,將它仔細繫在何焉脖子上。 「這是?」 「此物名為拾音鈴,是用以傳音的靈器,只要腦中想著同樣持有拾音鈴之人、並注入意念,便能與其對話。」 說著,練遠微微俯下身,黑眸直視進何焉的雙眼,「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能保護好自己的,對嗎?」 一聽這話,何焉瞠目愣怔,心中油然生出莫可名狀的洶湧熱潮,他握緊了紅顏挺起胸膛,堅定迎上練遠的目光,「我可以的!」 「好孩子。」 練遠嘴角微揚,一貫冷硬的表情看上去柔和許多。他揉了揉何焉頭髮,手指順著額頭往下輕抵住少年眉心,指尖流淌出一串泛著銀光的繁瑣咒文,在何焉皮膚上迅速蔓延、擴散至身軀各處,隨即隱沒褪去。 雖然不明白師兄做了什麼,但何焉並未多問,見他又從袖口取出一枚指甲大小的竹片,讓何焉緊握著,隻手包覆住何焉的拳頭。 練遠的手心微涼,而何焉手中的竹片卻在發燙;與此同時,兩人腳下慢慢浮現一圈繁複的咒文,練遠見狀立刻鬆手退開至法陣外,叮囑的低沉嗓音似乎受到陣法阻隔,變得模糊而遙遠,「去吧,小心點。」 這會兒何焉意識到這小小竹片的作用,連忙喊道:「師兄也要小心!」 他努力扯開嗓子,卻不知練遠聽見了沒有,眩目白光迅速淹沒了視野與聲音。 待何焉再次睜眼,已被法器傳送至一座死氣沉沉的枯木林中,置身幽暗洞窟多時,竟未察覺外頭已是白晝,滿目瘡痍的瘴嵐山谷在白日裡更顯得詭譎,層層籠罩天空的粉色霧霾似乎變得越發厚重濃烈。 他緩緩攤開手,手裡的竹片早已化作灰燼,自指縫間飄然飛散。 雖說長夜已過,但漫天濃霧遮天蔽日,難以判斷具體時辰,觸目所及盡是乾涸的枯朽林木,荒野間一片死寂,只餘腳下踩踏間發出的沙沙作響。 何焉撐開紅顏傘漫無目的地晃蕩,正欲依七師兄所指示的那般,尋個隱蔽、安全的地方躲藏,可抬眼自傘緣下望去,卻見相距約莫十餘丈外的枯樹林間,不知何時竟聚集了無數細長高大的黑影。 那黑影輪廓看著有些模糊,形似人類,軀幹卻較普通人長而畸形,搖搖晃晃猶如行屍,緩慢朝著他的方向扭動靠近,移動的方式光是看著便教人不寒而慄。 ……興許,是被方才法器傳送時的波動吸引過來的。 何焉緊握傘柄,視線盯著幢幢黑影緩緩逼近不動聲色,雖不知為何物,但飄散而來的陰暗氣息與昨夜半路遭逢的「惡念」相仿,腦海彷彿再次響起那令人悚然的喃喃細語。 師兄們曾以狐火擊退邪物,何焉卻對此一竅不通,為今之計,只有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盡快拉開距離,逃得越遠越好。 他注視著黑影動向小心挪動腳跟、一步步退後,奇怪的是,那群邪物接連發出沙啞難聽的嘶鳴後,竟不再繼續靠近,同生了靈智的野獸般懂得思考,像是有所顧慮而躑躅不前。 這下反而引起何焉好奇,他探頭探腦不見附近有任何異狀,滿腹狐疑之時,口鼻忽然被一隻大掌摀住,耳邊同時傳來焦急壓抑的嗓音! 「別出聲!」 不遠處的黑影仍在原地徘徊,沒有察覺這邊的動靜。何焉握著傘柄一動不動,發覺身後人十分緊張、氣息顯得急促,在確定何焉沒有抵抗的意思後,那人才緩緩鬆手,在何焉耳邊悄聲道:「跟我來,小心點。」 他拉著何焉的手,輕手輕腳慢慢地遠離那些古怪的邪物,途中不忘注意四周情況;何焉愣愣跟在後頭,疑惑地打量眼前的陌生人。 這是個外表看起來年歲大不了他多少的男子,手握三尺長劍,一身棕色簡便輕裝被汗水浸透,全身沾滿泥濘與點點血汙,衣袍多處都有遭利器劃破的裂口,應是經歷過一番苦戰。 他神色緊繃,戰戰兢兢領著何焉行至一棵巨大的枯樹底部,彎曲盤繞的根莖狹縫間有個隱秘孔xue,男子退開身子,情緒明顯放鬆不少,對著何焉勉強露出苦笑,「這裡設了隱息陣法,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被發現……先進去再說吧。」 雖然不清楚狀況,但由於未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惡意,何焉還是收起紅顏傘側身進入洞xue,那持劍男子也尾隨在後擠了進來,本就不算寬敞的大樹窟窿一下子顯得逼仄無比。 裡頭窩著三名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女,離洞口最近的是名華服少年,手心的火焰映照著他臉上的鮮明血痕,處境同樣狼狽;另外兩名女子的情況也不惶多讓,其中那形貌更加稚嫩的女孩面上毫無血色,鵝黃錦衫染上大片怵目驚心的血漬,右肩連同整條手臂被寬大外袍密實覆蓋著,對兩人強撐出笑容。 「太好了,你們沒事!」 女孩想起身,細微動作卻牽動傷處讓她臉色刷地轉為慘白,那持劍男子急切地上前關心,並問一旁的青衣女子:「牧姑娘,她的傷勢如何?」 那牧姓女子姿態沉靜、語調柔和,不疾不徐道:「傷口遭尖利之物撕裂,長度自右肩延伸至肘部,雖然失血甚多,但未損及筋脈,不致影響未來修行,方才我已為她上藥止血,道友無須過於擔憂。」 聞言青年鬆了口氣,並未察覺自家師妹臉上的古怪表情;何焉倒是發現了,可這會兒初見這麼多陌生人,他摸不清眼前幾人什麼來頭,故而未敢隨意出聲,只默默在旁暗自觀察。 「你也是參加雲湖大比的人?」 稚氣未脫的清亮嗓音響起,何焉望向聲音方向,洞口邊的少年手中仍捧著熾熱火焰,火光投映進那雙碧綠瞳孔中,隱隱透著惑人的妖異。 何焉一愣,沒有回應對方,少年不以為意,面上露出顯而易見的輕蔑,自顧自繼續說:「瞧你的樣貌……讓我猜猜,難道是從玉人閣出來的?」 何焉瞪大了雙眼,紅脣微啟正欲答話,一旁的負劍男子忍不住出言制止,「行了!不管是哪裡來的,眼下大夥兒都應該先放下成見,互相幫忙才是!」 他轉身面向何焉,態度和語氣和緩不少。 「你好,我是步城君,那受傷的孩子是我的師妹杭愉;至於這邊兩位,分別是牧芸年和李飛鴛,我們都是此次雲湖大比的參與者。」 步城君嘴角揚起,縱然滿身髒污,那雙黑眸卻明亮得像在發光,如同書裡曾特意描寫過的模樣,驀然一笑燦若星辰。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何焉愣神好半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何焉,我叫何焉。」 才剛報上名字,又聽那名為李飛鴛的少年發出意味不明的冷笑,步城君彷若未聞,溫和地笑著,「方才多有冒犯,抱歉了,那些妖物十分敏銳,若是發出太大動靜引起注意就不妙了。」 何焉僅是頷首表示理解,並未再多言;倒是杭愉和牧芸年似乎對何焉很是好奇,兩雙水靈靈的眸子盯著人打量許久,牧芸年才試探著開口攀談。 「何道友是如何來到此地的?」 何焉斂目故作思考狀,半真半假沉吟道:「我……我記不得了,一睜眼就發現人已經在這片樹林裡,所有人都不見了。」 「和我們差不多呢。」杭愉輕聲道。 步城君嘆了口氣,「這麼說來,你也是毫無頭緒。」 由於對現下境況一籌莫展,幾人精神略顯得萎靡,連李飛鴛手中用以照明的火焰也變得微弱了些,唯有何焉此刻面上毫無波瀾,心中卻紛亂無比! 就他所知,浮塵宮所司掌的大境領域內,從未聽聞有凡間修士的蹤跡;而從方才的對話中,又隱約覺察這些人不尋常的來歷。 關於雲湖大比,他確信《天洐秘事》系列中曾提及這項年輕修士們的百年盛事;而李飛鴛口中的玉人閣,亦是書中屢次出現的門派,其聞名遐邇的宗門特色便是美人如雲;至於步城君,那更是活生生自故事裡走出來的真人,名字、衣著及容貌,樣樣均與書冊所載如出一轍! 起初何焉疑心自己誤闖進某種幻境,所見所聞均係自身臆想,可步城君方才碰觸自己時的溫度與心跳如此真實,且擠在這狹小樹窟窿裡的所有人,形貌舉止靈動鮮活,完全不似憑空生出的虛妄之物。 何焉按捺不住滿心疑惑,見步城君一行人灰頭土臉的模樣,盤算著從他們口中多套出些消息,「不知諸位接下來有何打算?」 步城君拍了拍面頰提起精神,試圖冷靜下來,「雲湖大比的賽制周延,對選手的行蹤控管也很嚴格,我想很快就會有人察覺異狀,著手調查失蹤選手的去向。」 他從胸前掏出一枚青銅令牌,其他人見狀,也仔細檢視屬於自己的令牌,但見令牌如死物般毫無回應,無奈之餘又紛紛收回懷中。何焉心中忐忑,猜想那應是雲湖大比參賽者的證明,或是如拾音鈴之類用以通訊的靈器。 果不其然,步城君繼續說道:「但現在聯繫受到阻絕,裡外兩邊都搞不清狀況的話,很可能無從追查起……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得盡快想辦法找到出路。」 李飛鴛不以為然,陰陽怪氣的嗓音冷冷響起:「步城君,我們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可不是因為有應付那些怪物的能耐。」 「我當然知道。」步城君懊惱地撓亂了頭髮。 發覺眾人再次陷入沉默,何焉不解,「什麼意思?」 「在此之前,其實還有兩名迷途道友與我們同行,」牧芸年慢慢解釋道:「但行經山谷途中遭遇怪物伏擊,那兩名道友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被怪物活生生拖進了巢xue,而我們……我們束手無策,只能趁機落荒而逃。」 她垂下頭,語氣平靜,何焉卻從中聽出一絲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