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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破陣(上)

    

十三、破陣(上)



    牧芸年以繡花鞋尖輕點置於地面的符咒,微弱靈力流竄而過,帶出法陣圖紋的一瞬銀光。

    「我理解李道友的想法,現在一旦踏出陣法之外,沒人能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意外,先守在原地靜觀其變,也是一種選擇。」

    聽到這裡杭愉忍不住出聲,「我同意師兄的看法,隱息法陣維繫需要持續供給靈力,我們又能在這裡躲到什麼時候?」

    李飛鴛嘲諷道:「你這傷兵口氣真不小,不怕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天洐宗的人從不怕死!」

    「哼!我看是仗著你師兄護你,屆時出了事還要拖著他下水。」

    「我才不會!」

    眼見雙方意見分歧,深知這危機四伏的境況分道揚鑣絕非上策,步城君打斷兩人爭執,轉而詢問何焉:「你呢?你怎麼看?」

    何焉渾身一僵,發現四道視線同時停駐在自己身上,頓時感到不知所措。

    「我……我覺得你們說得都有道理。」

    李飛鴛仰頭翻了個大白眼,步城君倒是笑了起來,莫可奈何地搖搖頭。

    雖說嘴上兩邊討好,何焉內心卻猶豫不決。如欲遵循練遠指示,他大可順勢表態,藉由這群人的力量庇護自己,然後靜待七師兄尋來;但思及方才牧芸年所言,若是瘴嵐谷中的怪物真如此猖獗,正在山谷各處調查的師兄,目前處境也同樣堪憂……。

    他的視線飄向洞口,接著掃向面前幾人。

    「……不過守在此處並非長久之計,一旦靈力耗竭,於我們而言情勢將更加不利;再者參與雲湖大比的人數眾多,附近或許還有其他同樣流落至此的道友,說不定能從他們身上得到有用的消息。」

    何焉一字一句謹慎而緩慢地陳述,擔心露出任何破綻,所幸沒有人提出疑問,於是他接續道:「最重要的是,我們不曉得會困在這裡多久,不能一直對這個地方一無所知。」

    李飛鴛掐滅了手中的火焰,洞窟瞬間陷入昏暗。

    「那就這樣吧,」他拍去身上塵埃率先走向洞口,慢條斯理地說道:「醜話說在前頭,人各有命,萬一真出了事,誰也別怨誰。」

    步城君:「當然。」

    他試著攙扶杭愉起身,但倔脾氣的小姑娘硬是不願師兄幫忙,咬牙提著細劍走在前頭;步城君見狀面露無奈,跟在牧芸年身後鑽出洞xue時,悄聲與何焉攀談。

    「雖然說是那樣說,但杭愉畢竟是我師妹,她現在狀況不好,我怕是不能隨時注意她的情況……抱歉,能麻煩你幫我稍微照看一下她嗎?」

    「我?」何焉訝異,但立時意識到李飛鴛靠不住,牧芸年又是個手無寸鐵的纖弱女子,這一行人裡步城君似乎也只能求助於他。

    「當然不用到捨命相護的程度!只需要……」步城君慌張解釋,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停頓半晌仍以一聲嘆息作結,「罷了,是我的要求過分了,你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何焉望著步城君略顯頹喪的背影,心想這人確實如書中描述的那般,是個認真盡責、友愛同門的好師兄。

    他突然有些羨慕杭愉。

    幾人鑽出大樹坑洞,李飛鴛正等在出口邊,眼神示意步城君領隊。

    偌大樹林放眼望去無邊無際,即使是一行人裡年齡資歷最長的步城君,此刻也感到前路茫茫,只得硬著頭皮前行。

    何焉仰頭舉起紅顏傘準備撐開,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的枯樹上方,立著一隻通體漆黑的禽鳥,喙細且尖,尾羽較尋常禽類長上許多,如濃墨流洩般自枝椏懸下,一對烏溜溜的眼珠正朝這邊盯著一動不動。

    自打入谷以來,何焉就未見過其他生靈的蹤跡,荒蕪淒清的林野襯得那黑鳥的存在更顯突兀,令人不由得懷疑是否為邪物所化。

    他謹慎地徐步向前,卻被一旁的聲音喚住:「你要去哪?」

    何焉望向打算殿後的李飛鴛,再回頭時,樹上的黑鳥已消失無蹤。

    「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何焉心不在焉地說道,邊走邊撐開手中的紅顏。

    李飛鴛盯著何焉的一舉一動,視線順勢落在不甚起眼的素白紙傘上,語氣略帶著猶豫,「那把傘……是你的兵器?」

    何焉頷首,「是師兄送我的。」

    李飛鴛皺眉,視線在何焉與紅顏傘之間梭巡。何焉握著紅顏的手緊了緊,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李飛鴛揚起下顎,示意何焉跟上步城君等人,便不再多言。

    見識過碧眸少年的態度,何焉不以為忤,只是加快腳步向前走。一旁的牧芸年聽見方才他與李飛鴛的對話,隨意聊道:「你們師兄弟感情真好,這會兒突然失去音訊,你師兄在外頭肯定焦急得很。」

    何焉不置可否,避重就輕地信口胡謅:「我與師兄原是一道同行的,不曉得師兄現在是不是也受困於此。」

    牧芸年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你想找你的師兄。」

    何焉不語,權當默認了牧芸年的話,雖說確實是有些擔心師兄的安危,可眼下他滿心惦念著的卻不是這件事。他望向步城君的背影,悄悄握緊了胸前的拾音鈴。

    胸口傳來一瞬的靈力波動,微弱到令人誤以為是錯覺的程度。

    成群奔竄嘶吼的黑影之上,赤氅青年一躍而起,如持砍刀般揮斬手中的大紅妖傘!霎時間闃暗密林濛上漫天血花,無數血珠似毒霧細密沾黏於魔物,伴隨著燒紅烙鐵灼燙皮rou的嘶嘶作響,以烈火炙燒冰雪之勢,迅速將那群畸怪之物腐蝕成團團不成形的rou塊!

    周邊迴盪著尖厲貫耳的哀鳴,隨著魔物覆滅歸於寂靜,那彷彿有生命似的血霧絲絲縷縷重新環繞在青年身邊,撐開了的妖傘像剛浸染過鮮血似的,紅得怵目驚心。

    由仙神「惡念」凝聚成的魔物,其消亡前的聲音尤其懾人心魄,但凡尋常修士未全神貫注抵禦之,將使心智錯亂、致生狂疾;然而此時尉遲脩僅是皺著眉,掏出胸前的拾音鈴晃了晃,面露疑惑。

    「誰?」白玉鈴鐺毫無動靜,尉遲脩又再搖晃了下,一臉莫名其妙,「搞什麼啊?」

    瘴嵐谷陷入意料外的慘況已經讓他心煩意亂,無暇理會師兄弟的胡鬧,縱身躍過滿地腐rou闖進隱蔽密林深處,裡頭別有洞天,佔地廣闊的水潭如明鏡般映照著垂死林景。

    虯結扭曲的枯藤與枝幹縱橫交錯,自四面八方循地面一路延伸至水下,並在水塘中央的池面上方蔓生出一顆醜陋的碩大樹瘤,如懸於半空的巨妖巢xue,遍佈疙瘩的外皮刻滿繁複咒文,頂端還插了柄嚴重毀損、完全看不清原貌的兵器。

    尉遲脩繞往水潭另一側,仰首驚見樹瘤後方有處大破口,看上去像極了蛾妖破繭而出後的痕跡。但尉遲脩肚裡明白得很,這破開樹瘤重獲自由的東西,絕對是非常不妙的大麻煩。

    沉天大境中所能發生最棘手的事,莫過於應付逃獄的神仙;更糟糕的是,這已經是尉遲脩踏進瘴嵐谷後,所找到的第二個破開的封仙陣。

    過往封仙陣破陣之事極其罕見,亦不曾有過惡神同時出逃的前例,然而大境力量衰退的影響超乎預期,一想到此時此刻山谷中潛伏著兩尊亂七八糟的神明蠢蠢欲動,尉遲脩不禁感到背脊發涼。

    「不是吧……」

    尉遲脩深深嘆了口氣,拿起拾音鈴試圖聯繫蒲邑舟,奇怪的是,方才還有波動的拾音鈴這會兒卻毫無反應。他甩了甩白玉鈴鐺,與師兄聯繫未果又嘗試與練遠對話,但傳音靈器卻像壞掉了一樣,完全沒有動靜。

    尉遲脩簡直難以置信,「我今天這麼倒楣的嗎?」

    他慢吞吞地走出森林,察覺林間霧氣變得更加濃郁,層層籠罩下已看不清天色,整座瘴嵐谷彷彿已經被這詭異迷霧徹底隔離。

    正當尉遲脩想著如何盡快找到練遠時,手裡的鈴鐺泛起白光,他急忙湊近了細聽,不料裡頭陡然傳出聲嘶力竭的吼叫──

    「不修!救命啊!快救救我們!」

    尉遲脩嚇了一跳,同時認出聲音的主人,忍不住嚴厲地斥責對方:「別鬧了,我現在忙得很,沒空陪你們玩!」

    「誰在跟你鬧!我是正經求救!快點來幫忙!」

    玉空青的呼喊顯得十分驚慌,玉文竹冷靜的聲音緊接在後,補充說道:「我們現在正在瘴嵐谷的地下洞窟裡。」

    「什、什麼?」尉遲脩傻了,對著拾音鈴氣急敗壞喊道:「你們兩個小畜牲怎麼又偷跑出來了!三師兄會宰了你們的!」

    玉空青哇哇大叫:「不勞煩三師兄動手!你再不過來我們等等都要曝屍荒野了!」

    「怎麼回事?」聽聞師弟身陷險境,尉遲脩直覺聯想到那兩處空蕩蕩的封仙陣,登時心急如焚、疾步如飛,「你們遇到什麼了?難道是──!」

    「是玉蒼朮那個瘋子!」玉空青倉皇的聲調挾帶上滿滿委屈,「他剛才居然笑迷迷的說奉三師兄指示要來剝掉我們的皮!我就知道他已經覬覦我漂亮的皮毛很久了!那個禽獸!」

    「嗄?」尉遲脩愣住了,懷疑地再向倆狐狸確認一次,「你們是說……五師兄?」

    「當然是他!你還認識哪個玉蒼朮啊!」玉空青邊跑邊叫,不忘催促一旁的玉文竹,「你能不能跑快點,咱們前面岔路甩掉他!」

    玉文竹抱怨:「怎麼可能甩得掉!」

    尉遲脩腳下不停,腦子卻還懵著。浮塵宮幾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兄,平時就鮮少與師弟們連絡,有時更是十數年都不一定能見得著他們一面,這時候突然冒出個玉蒼朮說是奉三師兄指示出現在這裡,難道情況遠比想像中糟糕?

    現在連繫不到蒲邑舟,無法確認瘴嵐谷的真實情況,但無論如何當前確實多了一名強大助力,尉遲脩還是安心不少。

    ……雖然這名強大助力正忙著追殺同門。

    「不修你到底在哪啊!快來救我們啊!」

    玉空青無助嚎叫,可尉遲脩實在沒心情關注那裡的師門內鬨,索性丟下幾句話就單方面切斷了訊息──

    「既是三師兄之命,我插不了手,你們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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