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雨霖铃（二）

    “我要见他。”她跌跌撞撞，无视车轮滚滚，抬脚便走，大有跳马车的架势。

    “他已经不在了。”卫澈紧紧抓着她，声声恳切，“他生前最挂念的是你。你贸贸然回去，除了将自己置于险地外什么都做不了，你忍心教他黄泉路上一步三回首么？”

    夜风阴凉，砭人肌骨，幽暗的树影在她黑眸中倒退。她虚扶围栏，险险栽倒。

    卫澈眼疾手快抄她入怀，待她坐定，又与她拉开半尺之距。他仔细观察阿欢神色，斟酌开口：“冬青曾说他这一生背负太多，所期盼的平安喜乐终成黄粱一梦。他最不意见到的是你重蹈覆辙，一生被仇恨所累。”

    晦暗车舆内，阿欢似死水不起微澜。卫澈小心翼翼覆上她手背。

    风瑟瑟扑打侧窗，夜枭叫声凄厉。他倏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许久不曾念起王瑾了。他侧过脸，眼窝酸胀，倾身掩紧帘帐。

    “放我下去。”

    “阿欢……”卫澈搜肠刮肚时，马车急停。他将阿欢紧紧护住，两人顺着惯性险险栽倒。

    “怎么回事？”

    “主子，马车脱轴，现下走不了了。”卫贺紧忙掀帘道。

    “多久才能修好？”。

    “一两个时辰。”

    “一道看看，许能快些。”阿欢作势起身。

    “阿欢？”她前后巨大反差使卫澈颇为讶异。在她下车前刻，他出声唤她。

    “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她背对卫澈，语气生硬。

    卫澈不由松了口气——她到底听入耳了些。

    他在车舆内待得不耐，便也下了车。两人只是埋头修理，不时递下器具，两柱香过去，竟无半句余话。

    卫贺是个直愣性子，碰上阿欢这个闷嘴葫芦，凑成难得的和谐，只是闷坏了卫澈。

    疏淡弦月渐而西沉，天隐隐现出灰白，烛火忽明忽灭，鸡鸣声微弱绵长。卫澈百无聊赖地绕车打转，心中惦念着时辰。

    刻不容缓，偏偏出了意外。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现下阿欢已醒，若她愿意一同西行，换上快马更妥贴。

    “别转了，转得我头晕。”阿欢仰头蹙眉道。

    “可修好了没？再拖就天光了。我看不若弃了这马车，找个近处的村落，另行安排。”他手摸腹部，道，“折腾了这些时候，现下倒是饿了。”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饿。”

    “我……”卫澈方要答话，灌丛中传来悉簌声，风声凄凄，一支短簇透后窗而入，直折于轭。马受了震动，扬蹄而鸣。卫贺飞身掣住缰绳，粗糙的质地将其掌心刻下血痕。

    出事了。

    卫澈不及细想，猛推卫贺一把：“他们冲我来的，你和阿欢快走！”

    杀出的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先走什么？留你送死吗？！”这波人落地无声，兵刃沁人。凭借她数年识人经验，她立知这些人皆是一等一的杀手。

    “我断后。”她亮刃，准备直迎对手。

    “你们走，我断后。”卫贺三步并两步，立于她身前。

    三人互不让步，皆不肯先走。

    “既是这样，同生共死罢。”   卫澈早已想定，此番要不得生，便一道死。

    没有任何人可死在他面前。

    剑气氤氲，余光中阿欢手起刀落，刺剑之人霎时捂喉倒地，抽搐着喷出大滩血来。

    那边厢，卫贺挥鞭撂倒一片。阿欢顺势自袖中飞出数枚细镖，直击面门。

    几番打斗，一时间风沙漫卷，树叶纷纷落。卫澈借地形灵巧躲避追击，他抓起地上散落的剑，作防身用。

    身前敌人杀意深重。阿欢见招拆招，眼睛仔细抓取他的破绽，侧翼有人冷不丁插入，向她扑来。卫贺缠斗在战局，分不出身相帮。

    阿欢步步后撤，趁前方之人腾空，对准其胸膛，果断掷出蝶翼。顺势于半空中飞旋一脚，踢向侧翼之人。

    看似轻盈的一脚实则用了大量内力，杀手急退数步，向后跌去，吐出一口血。

    阿欢方缓口气，转头却见一道利刃劈向卫贺。

    “小心！”卫贺就地一滚，及时避开要害，手臂上多了条血红刀口。敌人趁势紧咬，自他后背深下一刀。卫贺闷哼一声，如山崩倒地。

    “卫贺！”数个回合，阿欢已察觉出古怪。来人出手敏捷，明明可以一招致命，偏偏对她和卫澈有所顾忌。这是要活捉他们，其他人格杀勿论。

    眼见又一刀划向卫澈颈部，阿欢眼神一凛，蝶翼飞旋于空。

    “铛——”两相撞击，刀锋擦过卫贺脸庞，闷声坠地，离他身体不足半寸。阿欢脚尖点地，覆在卫贺身上。

    而卫澈已先她一步，盖在卫贺身上。

    三人重叠，颇为荒诞不经。

    “你们快走……打不赢的。”元气大伤的卫贺被骤然一压，气息奄奄。

    “别动！我跟你们走。”卫澈拱拱阿欢起身。

    阿欢不明所以，左右打不赢，不如跟着他，看他有何精奇脱身之法。

    “还有她。”杀手一指阿欢。

    “那是自然。我们要共进退的，娘子。”他从容起身，抖抖衣衫尘土，向阿欢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少庄主！”卫贺伸手，徒劳抓起一把泥灰。

    “省些气力，回头你主子还得花重金救你。”卫澈示意卫贺噤声，转头拉起阿欢的手，不假思索地走向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