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雨霖铃（三）
第四十三章 雨霖铃（三）
一步两步。一、二、三……面前余四名杀手，手中蝶翼一寸，银针四枚。阿欢脑中飞快思索，以目丈量距离。 空气逼仄，林间落叶踩过处，如枯骨作响。 三道寒光自卫澈眼前略过，阿欢拔出蝶翼，最后一名杀手不甘倒下，血染深她青布鞋面。 “你……”卫澈故作诧异，连退几步，“我还未曾问及来人是谁呢？” 阿欢伸手将第四枚银针飞出，直钉最后一人面部死xue。 “迟了。”说罢，她趋步走向卫贺。她扯下下摆花青布料，替其按压止血。 “他失血太多，得尽快寻个郎中治伤。” 卫澈蹲身查探卫贺伤势。 “主子，别管我了……” “少说废话。”他偏头看了眼马车，倏然有些气短胸闷。他稳定气息，瞄向阿欢：“你……你带着他，我来驭马，去临近的镇。” 阿欢不作声地抬起卫贺置于马车之内，随即抓起缰绳。 “上车。”卫澈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还想做马夫。届时再冒出两个杀手，他们必要命丧九泉。阿欢连解释都懒得，自顾自地揽了活。 “你这般，实在是……” “上车。”阿欢惜字如金。 光透过晨雾朦胧，马蹄仓促。 “主子……别……” “别管你。除了这句，你可会说些别的？”卫澈半幅青袖染了赭色，他取过绢帕替他拭汗，“你是我影卫，我们生死一体。旁的事我会处理。” “小人……无用。”卫贺捂胸喘气。 “你这张嘴真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若失了你，我还得培养新人。不待养成，我恐已一命呜呼了。” “主子……”卫贺原以为这次在劫难逃，却不料两人会以命相护，尤其是阿欢。他心中感动之余亦有愧疚。他一直视阿欢为卫澈的劫，对她颇为冷淡。不料她为了自己，性命都可舍弃。他暗暗立誓：有朝一日，自己有幸伤愈，他必用余生报答。 “臂膊刀伤是皮外伤，但背部刀伤不浅，适才已缝合，此后一月当仔细。我已开了药方，按此抓药即可。”大夫声音紧张，脸色青白，不住以袖拭面。 阿欢跑了数家医馆，因时疫之故，已是人去楼空。辰时三刻，最后一家医馆，学徒闭门不收。阿欢亮了刃，直架于他脖颈，吓得学徒步步倒退，才算见了大夫，面了诊。 “卫贺伤重需静养，不宜再挪动。我已传信，很快便有人来接他。” 风瑟瑟，寒鸦立于枯枝，叫声嘲哳 。昏色天际下，卫澈面色沉重。 算算时辰，这批杀手大抵不是皇帝授意的。看身手，不似重门之人，倒有几分清风堂的影子。孙巍如今神识不清，若不是他疯癫中清醒的指令，便是有人借刀杀人，过河拆桥了。 “我们被人追杀，又大闹医馆。医者定已看出这是刀伤。不能杀人灭口，便得立时动身。好在还有两匹快马，日夜兼程，至多十日必到漠西。” 先是玉娘的话，后有阿兄之死。阿欢欲探查究竟，然已允诺冬青保全自身，将仇恨暂放。 “我想见阿兄最后一面。”阿欢开口道。 卫澈沉吟片刻，仰头喟然轻叹：“好。” ———— “他生前要求葬在这里，他说此地对他意义非凡。” 荒野半坡，在冬青坟前卫澈说道，“他的遗体不宜久置，我便越俎代庖，将他身后事一应打点妥帖。” 落叶于坟前轻旋，阿欢怔忡不语。 “不知道人死后会是如何，若可以选，我愿做只雀儿，自由翱翔。”那时她与冬青仰躺在这坡上，雀儿叽喳，坡上尚有草，草间有蝶扑闪。 幼时记忆模糊不清，这里是她病愈后与他初次出门之地，也成了他们多年来每日必来之地。 后来村落没落，人零散迁走，而他们守着旧屋，直至爷娘遇害。 如今天地间独留她一人，于尘世飘摇。 “孙巍是怎么疯的？”孙巍得了解药，平素又很谨慎，忽然疯癫，此间定有隐情。此事或与眼前的卫澈有关。 卫澈心紧了紧。他大约猜测到玉娘同她说了什么。阿欢行踪一直有人跟进，他本可提前拦下阿欢，让她继续被蒙于鼓，但他没有。 “我亲送了他一颗玄珠。珠里有毒。”一颗被韶九精心炮制过的玄珠，初服时身心通畅，实则这颗玄珠将慢慢蚕食心智。不会立时三刻身亡，但疯了的人不可控，自然有人急于让他永远闭嘴。 “这是你谋划中的一环，对吗？” “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他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受尽磨折，这样才能洗清王家冤屈，为清风堂正名。”带她来此，已然违背冬青的初衷。卫澈坦诚相告，意味着将择决权交还阿欢手中。 “若你还有疑问，我定知无不言。”他怕阿欢继续追问又怕她缄默。患得患失间，他心怀忐忑。可她只是枯立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坟茔，整个人没有丝毫生气。 “我曾经杀过很多人，很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报应不爽。你看，我如今也没有家了。”她摊开手，蝶翼随素白织带颤动。 卫澈伸出手，将她轻拢入怀。 阿欢没有挣扎，亦没有发问。她实是累极，一颗心空荡荡的，不知何去何从。 你还有我。几要脱口而出的句语被他生生咽下。他怕开口唐突，他怕她惹她厌烦，更怕所谓承诺将一语成谶。 荒冢寂寂，打旋的落叶于他们脚边聚集，一圈又一圈，两人未有挪动。阿欢静看枯叶跌落，半晌松开他，以指腹抹去干涸泪痕。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