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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回樂峰前 沙似雪

    

第五十三回 回樂峰前 沙似雪



    地震。

    地微震。震波層層,遞進,晃動。

    一雙手按在牆垛上,感受著那規律的搖晃。

    「前鋒將至。」

    「應是塔熊。」

    「嗯。」懷化大將點頭:「百姓撤離了嗎?」

    「已往巨闕與赤崁兩城遷徙。」牙將拱手。

    「要快。」

    「是。」

    「塢堡收糧了嗎?」懷化大將眺望遠方。

    「上午方傳令下去而已。」

    「只給他們兩天。」懷化大將轉頭看著牙將。

    「遵命。」

    「兩天。」懷化大將強調:「第三天就開始放火,一米一豆,一rou一菜,全都不能留給那群畜牲。」

    「領命。」牙將抱拳,退下城牆。

    一退一進,牙將既退,軍師登城。

    「宋軍師。」懷化大將點點頭。

    「濮將軍。」軍師隨意擺擺手。

    「我以為??」懷化大將猶豫片刻才開口。

    一張嘴,宋軍師便曉得對方想說什麼,便直接回:「比起自己,大都護,更擔心百姓。」

    「既有軍師在。」懷化大將方正的臉,拉出上揚嘴角:「西楚無憂矣。」

    宋軍師搖搖頭,正要回話,卻又是一震。

    兩人望西,牆上衛兵紛紛舉目,遠處濃煙揚天,在烈日高照之下,焚起點點。

    「塔熊。」

    「錯不了。」

    「午時過後,便能瞧見前鋒。」軍師掐指。

    「中郎將何在?」濮將軍突然大喊。

    牆下三位待命牙將,聽聞上方喊聲,快步奔跑而上。

    看到來將,濮將軍劈頭喝問:「誰能領一營鐵騎,先去衝殺一番?」

    「卑職願往!」左方牙將率先跪地。

    「好。」濮將軍果斷下令:「志勇領三千騎出城,讓那群畜牲不得歇息,待攪亂獸軍前鋒後,便速速回城。」

    「得令!」牙將接過令箭,反身下樓。

    牙將傳校尉,校尉令旅帥,旅帥囑隊正,隊正吼伍長,伍長罵兵丁。

    戰馬掛鐵甲,騎兵配長槊,人聲馬鳴交雜,軍令重複宣喊數回,一隊隊兵馬終於靠攏點齊,隨著牙將在眾騎最前方大手一揮,上令層層往下佈達。親衛跟上已馭馬往前的牙將,校尉見狀扭頭喝令,旅帥再領眾跟隨,於是鐵流便如洪出城。

    徐志勇一馬當先,領著鐵騎,朝西急馳。

    奔出數十里,便已能瞧見荒原上的獸軍輪廓,影漸近而漸晰,最先看清的是五層樓高的木塔,塔建於巨熊之背,塔尖哨兵見鐵騎而慌叫。

    夏末,艷陽,汗落,加重的喘氣,上升的體溫,加快的心跳,奔馳的快馬,點燃志勇滿腔的戰意。

    那股期待熱戰而激動的焦躁,被他刻意的壓制在冷靜大腦裡,輕聲喝出,還帶著沙啞:「加速。」

    騎兵如箭矢,箭頭三角鎖定獸軍,後方直桿緊緊跟隨,狹長黑線似要穿透敵營。

    「舉槊。」

    獸軍反應不慢,見敵騎便已調整部署,本來前方緩行之豺狼虎豹,迅速散開,露出後方堅固且巨碩的牛熊犀象。

    「突刺!」

    徐志勇大喊,提槊前衝,戰馬飛速的帶動下,槊首長刃破甲入rou,捅穿犀獸硬皮,刮出鮮血漫射,他一人衝過,身後鐵騎一而再,再而三,不斷削去獸軍外圍硬獸的鐵皮,直自最後一位騎兵穿過,獸軍的硬甲已搖搖欲破。

    徐將軍隨手挑殺兩隻竄出的豺狼,繞了一個半弧,又朝側面鐵獸提速。

    倒地的犀獸被獸軍拖入陣中,鐵象跨步,頂替且鞏固在軍陣外圍,陣內的群獸開始嚎叫,禿鷹展翅,狼群集結繞出,在騎兵又要削擊獸軍時,從後方銜尾撲咬馬腿與人腳。

    志勇將槊抵肩,再度斜衝而過,把一整排象腿給掃出一道道血痕,後方騎兵依樣畫葫蘆,連擊追掃,鐵象先是腿灑鮮血,再是腿折倒地,最後遭長槊劃身,痛苦哀鳴。

    不過在騎兵從側面掃過之際,也有虎豹從鐵象下腹或柱足縫隙竄出,撲上騎兵撕咬,有的被撞飛落馬,有的脖頸直接被大口咬下,也有的才剛跳出,就被後放的槊刃給捅穿。

    若從上空俯視,鐵騎恰似一道箭矢,先刮去了獸陣最外之皮,繞了半圈,再度削去了獸軍一層薄rou。

    徐將軍沒有再繞半圈去削軍陣之rou,而是在獸軍前方打馬繞了圓圈,去追擊那銜尾狼群。

    雖然騎兵最後方有狼,但他們也無法立即回身轉向,只能跟著前騎急馳。不過徐志勇繞了個圈,便又刺上了狼群最後方的落單之獸,槊尖扎入,黑狼回首反咬,長槊抽回,帶出血花,後騎又一槊刺入,孤狼嗚呼倒地。

    鐵騎一圈,狼群也一圈,兩圈漸漸交疊,圈內圈外,人屍與獸身亂疊,倒馬與兵械亂棄。

    待全數剿清惡狼後,徐將軍拉著鐵騎,斜奔至獸軍左方土丘,重新集結整頓與審視。

    獸軍已經趁著狼群與鐵騎繞圈廝殺時,再度往前行軍,軍陣中央是塔熊緩緩爬行,塔熊外圍是金剛猩猩持械保護,再外一圈佈滿鐵甲犀牛,牛背上站滿禿鷹。軍陣內有三座塔熊,每座塔間虎豹遊走,豺狼亂竄,方才兩擊讓右方的鐵象稀疏許多,不過左側與後方依然穩固。

    軍陣最前,則是衣不蔽體的流民,他們被身後追趕的巨牛推著蹣跚小跑,跑慢了,牛角便會刺入背脊,捅出腥紅,跌倒了,那牛蹄便直接踩踏而過。

    農民耕田時,揮鞭抽打耕牛;獸潮行軍時,牛角追刺流民。

    雖說荒外獸族與人族圈養之畜不同,蠻荒之獸兇殘成性,即便是體態最小之鬣狗,也有成年男子半身之高,追著流民的巨牛也比農家耕牛壯碩兩倍,且尖齒嗜rou。但此情此景,依然讓一眾鐵騎,五味雜陳。

    「將軍。」牙將也是將,校尉稟報:「粗估已損了五十位弟兄。」

    徐志勇點點頭,提槊指著左面的鐵象:「這回不側削,右方已經鬆動,咱們從左面刺入,衝進軍陣,打亂行軍,再從右面離去。」

    親衛看那軍陣中密密麻麻的獸群,重重喘息。

    校尉遲疑的看著將軍,後者嘿嘿大笑:「甭怕,我來砸開鐵壁。」

    「跟我衝!」

    鐵騎先緩跑,漸提速,漸增速,鐵甲碰撞鏗鏘響,馬蹄落地轟隆震。

    「鐵牆軍!」

    「在!」

    「提速!舉槊!突刺!」

    徐志勇狂妄大笑,他是騎營之尖,鐵騎之勇,破陣之鋒。

    他,看著如牆之象,感受著焚風迎面,看著象腳下陰影中的一雙雙紅眸,嗅著腥臭鐵鏽之味,他握緊鐵桿,堅信:

    有槊無敵。

    「砰砰砰砰??」

    徐將軍鑿穿鐵壁,硬生生撞開了鐵象,一頭巨象傾倒,後方象陣止步,陣內虎豹迎面,卻攔不下已提速至最極的槊尖。

    血花激盪,潑染四周,刺激群獸的兇性,但也燃起徐志勇的血氣。

    「哈哈哈!死畜牲!納命來!」

    長槊刺穿了虎,劃開了豹,鐵馬撞開了犀,衝倒了牛,然後,最後,又鑿破了象。

    「哈哈哈,痛快!」

    徐志勇左臂夾槊,右手抽刀,將肩上的豹頭給梟首,再砍斷掛在腿上的狼軀,收刀持槊,拉馬前馳,側頭回首,看著已經亂腳的獸軍,伸舌舔了舔面上的獸血。

    「準備回城。」

    無人應答。

    徐將軍降速,身後親衛才拍馬趕上,至於校尉,已不見身影。

    徐志勇沈臉,看著一營鐵騎全數穿出獸軍,目測戰損,應是一成。

    「走。」

    撥馬東歸,鐵騎轟隆。

    聲威,更盛去時。

    城牆上,遠眺之眾,看著騎兵出城如龍,在滾煙處攪起沙塵風雲,又在塵埃落定後,現身於獸軍左側。

    隨著獸軍前行,眾人已逐漸看清塔熊之巨,虎豹之凶,以及流民之慌。還來不及感慨,便見騎兵自左向右橫穿,衝亂了軍陣腳步,引起嚎叫與嘶吼,聲響不斷。

    「好啊!」牆上兵卒振臂高呼,替自家騎兵喝采。

    「熱油。」鐵騎返城之際,濮將軍也下令。

    一鍋鍋豬油,抬上城牆,架在火堆上,開始燒熱。

    「弓手預備。」濮將軍吩咐。

    一隊隊弓兵成列上牆,隊正喊著口號,提醒著拋射的要訣。

    「該走了。」濮將軍對身旁的軍師舉臂示意。

    「真希望??」宋軍師看著城門被緩緩拉開,讓騎兵魚貫入城。

    轉身前,他仍看著流民在獸軍陣前奔跑、倒地、亂竄。

    「嗯?」

    「明年,不,以後??都不會再看到這種景象。」

    兩人下城牆。

    濮將軍皺眉。

    「人既吃獸,獸亦吃人,豈不是理所當然?」

    宋軍師搖頭,笑笑。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