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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受降城外 月如霜

    

第五十四回 受降城外 月如霜



    大楚,垂拱三百四十七年,潤六月,初八。

    獸潮攻城次日。

    牆下堆滿殘屍,有流民,有軍士,有荒獸。

    獸軍前鋒三座塔熊,穩穩插立在西牆中門外,中軍五座塔熊在後方緩緩推進,群獸密密麻麻,嘶吼嚎叫不斷,尤在夜間更是擾人心神。

    鐵岩城居民在獸軍首日襲來時,便已撤離大半,餘下今日應能盡數遣散。此時天光方亮,暗夜狼潮退去,蝙蝠與猛梟也展翅而離。

    與獸軍對陣對苦之處,便是來自夜間的襲擊,獸軍僅需日夜兩班交替攻城,士兵卻要以三班輪替迎敵,夜班在白日難以入眠,日班在黑夜亦是披甲而寢。

    狼群如浪退潮,盤旋天際的禿鷹徐徐而降,啃咬遍地遺骸。

    懷化大將整夜無眠,他在下將軍宅裡部署與發號施令,宅後有高塔,能直接登高鳥瞰戰情。雖說西牆正面迎敵,不過北門與南門亦有零星騷擾,更得顧好東門,以待日後撤離。整夜的調度與安排,考驗著懷化大將的應變能力。

    宋軍師當然也沒睡,他在中將軍邸調度著箭矢、滾木、豬油等物資,還得安排居民一波波遷徙,並計算著糧草消耗與乾糧的存量。其實這些俗務都難不倒宋軍師,最心勞的卻是應付本郡刺史和縣令等一眾官員,安撫著他們的焦躁,使文官武將依命行事。

    「吼!」

    忽地,一聲吼叫震破天,城外禿鷹驚擾振翅而飛。

    城內,將軍與軍師不約而同抬首。

    「熊將來了。」懷化大將面無表情說道。

    室內一眾將領面面相覷。

    「報!」親衛自塔樓奔跑而下,入了大廳便跪:「熊將陣前咆哮,已發動全軍攻城。」

    「知道了。」懷化大將鎮定轉頭:「方才說到哪了?喔,塢堡來援??」

    牙將抱拳:「呃,對,是??按照慣例,都是自編一團。」

    「打散吧。」懷化大將搖頭:「分成兩團,但領頭的,給他們校尉當當。」

    「領命。」牙將退離。

    「報!」又一傳令兵奔跑入廳:「西門告急,歸德中郎將重傷被抬下城。」

    「知道了。」懷化大將轉頭對親衛道:「去跟宋軍師說一聲,讓塢堡團兵護送百姓離城。」

    「得令。」

    「報!」傳令兵狼狽摔入廳內,不待開口,巨鷹俯衝而入,撞翻其身,廳內護衛紛紛舉劍揮砍,一陣落羽爪騰,鷹首被削去後,傳令兵才喘息開口:「熊將衝門,壯武將軍戰死。」

    懷化將軍站起身,領著眾將出宅,邊走邊道:「取我弓來,並讓南門華將軍來西門支援。」

    「遵命。」

    懷化大將朝西而走,步伐雖快,但穩,也不管城門被撞得砰砰作響,隨手接過親衛遞來的硬弓,大步登牆。

    牆上亂哄哄,鮮血與破肢斷臂散落,衛兵與蠻獸纏鬥,虎豹疊身攀附城牆而上,衛兵持槍往下刺捅,天上還有巨鷹盤旋,飛撲擊抓,衛兵則舉圓盾抵抗。

    懷化大將搭弓快射,一箭一獸,花豹落牆,雄鷹紛墜。親衛們環繞大將,迅速清掃周圍荒獸。

    站穩西牆,懷化大將斜目,只見那半門高的烏黑巨熊,體魄如山,衝撞城門,撞得城搖門動。

    「咻。」

    巨熊聞聲感應,抬掌擋下直射右眼的箭矢,轉頭看去,露出赤紅獸齒。

    「原來是濮小弟啊。」墨熊吼道:「不敢下來跟爺爺過兩招?」

    濮將軍不答,又搭箭三珠連擊,厚掌揮飛兩箭,不想第三箭卻是破甲箭矢,釘沒熊掌。

    「陰險!」墨熊隨意折斷箭桿,又撞一次門,險些將城門給硬生衝開。

    「怎不見大仙啊?」墨熊再吼:「缺一刀葛屁了?仙姑掛點了?」

    「你家獅王呢?」濮將軍笑問:「沒膽再來?」

    「吼!」墨熊怒極,雙掌猛拍地面,又再撞城門,門後雖有三根巨木抵錮,卻也被撞得石地碎裂,不過與此同時,牆上箭弩也已調教完成。

    「簌簌簌??」弩箭連擊。

    墨熊皮硬,沒被巨弩射穿,但也被撞擊倒退,本是用來連射攻城塔樓的箭弩,在熊將身上砸出點點灰痕。

    「哼。」墨熊掃掌拍飛弩箭,身後一群豺狗,頓時被射穿無數,哀鳴不已。

    「給爺爺等著。」墨熊趴地,快步退走。

    懷化大將看著熊將離去,懸心微放,但看著八座熊塔聳立眼前,轉頭吩咐:「拋石機呢?」

    「正在校準。」牙將答覆。

    「先打掉前鋒三座,否則??」

    「遵命。」牙將亦知塔樓威脅,連忙拱手,轉身趕去催促拋石機作業。

    另一頭,華將軍領著衛兵奔跑而來,迅速補足方才牆上戰歿的空缺,並對懷化大將躬身:「末將來援。」

    懷化大將點點頭,準備離去,又似想起什麼的開口:「等這波獸軍退去,讓人去把老黃給撿回來。」

    華將軍微微一愣,趕忙拱手,忍住想要往城下窺探的欲望,猶疑道:「壯武將軍?」

    「嗯。」懷化大將點頭:「被熊將撞死在城門外,就算只能撿個殘軀也好??」

    華將軍深吸口氣:「領命。」

    懷化大將離下牆頭,腳步依然很穩,再將硬弓塞給親衛,正欲走回宅邸,卻又見到宋軍師迎面而來。

    「還剩三批居民要撤。」宋軍師也不寒暄,直接稟報。

    「只有三批?」濮將軍納悶。

    兩人在牆腳議論,親衛將兩人團團圍住,一旁的衛兵正在鞏固門後的巨木,有的纏繞粗繩,有的堆疊沙袋,也有的把傷員抬離前線。

    「邊走邊說。」宋軍師見士兵忙碌,不想阻礙,於是眾人走離城門:「餘下盡是軍兵家眷,不願離城。」

    「嗯??」濮將軍低頭沉思一陣,又抬眼看向宋軍師:「有解?」

    「有。」宋軍師也不賣關子:「明天騎兵營要去塢堡田野縱火,之後便往後五城撤離,一併帶上便是。」

    「你讓兩腳去追四腳?」濮將軍皺眉,朝著中將軍邸邁步:「況且,獸軍看到百姓出城,不會繞過鐵岩城去追擊?」

    宋軍師搖首,跟著濮將軍前進:「讓家眷也都上馬,跟著騎兵營行動。」

    濮將軍深吸口氣:「哪來那麼多馬?」

    兩人踏入中將軍邸大門,宋軍師放低音量道:「用我們原本要撤離時騎的馬。」

    濮將軍在門前大院站定,看著宋軍師,親衛也跟著佇立,依然在外圍護著一圈。

    「然後我們兩腳,被獸軍四腳追著跑?」濮將軍盯著宋軍師的雙眼。

    兩人雙眸都盈滿血絲,將軍雙目圓張,軍師鳳眼微眯。

    「中軍六營,一營已先走,明日騎兵再走一營,還有四營,結成鐵甲陣,一營推車在外,陣內槍兵次之,盾兵護之,一日行軍六十里,五日可至西河城。」

    濮將軍搖頭:「推車擋不住獸潮。」

    「百姓更擋不住。」

    「直接讓他們今日離城。」

    「那騎兵營今天就得護送他們離開,明日便無法堅壁清野了。」

    「??」濮將軍咬牙:「讓他們散去塢堡。」

    宋軍師嘆口氣,再問:「將軍要讓軍士與家眷分開?」

    「你可知、可知??」濮將軍微微喘氣:「若我們棄了鐵岩城後,沒快馬趕在獸軍前先到五城堅守,獸軍可以分軍,一部圍殲我營步軍,一部繞至二線五城,待我等殺出重圍五日後抵達,別說西河城,說不定五城全都給破了,你可知曉?!你們各個都深謀遠慮,別騙我你們當時沒算到這些。」

    「扇德。」宋軍師看濮將軍捏緊的雙拳,緩緩道:「你還記得昨日,你見我上城牆時,說了句『我以為』嗎?」

    濮將軍一愣,深呼吸,壓下火氣,揮手讓親衛往外站三步,圍圈擴大。

    「我以為,你已隨大都護進京了。」濮將補完昨天沒講完的話。

    「原本不是我要留下來。」宋軍師抬眼望左。

    原本。

    潤六月初六。

    大都護將離城。

    相同之地,中將軍邸,大門前廣場。

    只是濮將軍的位置,換成是準備上馬的大都護。

    而宋軍師的身旁,還多了一位祭酒。

    「怎麼?」大都護看著兩位心腹參謀。

    「本來,我倆打算,我隨大都護進京,廉潔留下來守城。」宋軍師拱手。

    「是。」大都護一手扶在馬背上,頷首。

    「但我後來想想??」宋軍師彎腰:「上將軍府盡是酒囊飯袋之輩,廉潔一人便能應付。」

    「喔?」大都護轉頭看向祭酒。

    祭酒嘿嘿一笑:「也不盡然,有一位聚仙樓的靈種,也就是尚書令的么子,是有那麼點意思。」

    大都護掃視兩人:「說實話。」

    祭酒與軍師對望,均欲張嘴,軍師搶話道:「知道我們要進京的,只有鐵桿將官,以及親軍與中軍三營。因此撤離鐵岩城時,勢必得有人留下死守。」

    祭酒接話:「我是想留下,可軍師不許。」

    大都護看著宋軍師,面無表情。

    「清兒之父,是我至交。」宋軍師看著大都護的雙眼,緩緩道:「他的字,廉潔,還是我取的,我不能??

    ??讓他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