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终南捷径
(一一)终南捷径
“我喜欢你。” 雨然垂下手,保持着圆鳍的模样,手臂摆在体侧微微翘着,眼神认真。 “我知道。” 小钟漫不经心地应声。 这件事她的确早就知道。雨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熟人和陌生人面前完全两个样子。漫画书事件以后,她一有空就来找小钟玩。肯定是喜欢她,才如此热情。 但是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不久以前,好像也有人像这样投喂她…… “怎么突然说这个?怪rou麻的。”小钟下意识拢了拢衣袖。 雨然不答话,只是甜美地笑。 小钟绕开她的眼神,警觉地左右顾盼。 “啊,果然。”雨然一惊一乍地突然出声,又像讲相声抖包袱一样,气势十足地铺垫起来,“这个礼拜你没来,我就去问了钟老师,小钟为什么没有来。” “他怎么说?” “原话是‘有点事情吧’。我后来又问他,你知不知道小钟什么时候会来,他说‘很难讲,看她什么时候想通’。” “别听他乱讲,没那回事。”小钟摆出“不感兴趣”的冷淡面孔,继续问,“他还说什么?” 那天雨然和钟老师聊了不少关于小钟的事。雨然从很早以前就喜欢小钟了,觉得她很漂亮。但是小钟几乎不跟同学玩,班里就贞观跟她能说上两句话,也不是很亲密的样子。来教室也是坐在后排靠窗的空座位,有时在看书,有时就望着窗外一直发呆。 大钟说,发呆大概是一种人的精神防御机制,类似于挂出状态,“请勿打扰”。 是啊是啊,雨然不能更认同,所以她很久都没找到跟小钟做朋友的机会。而她从来不会注意,班里有人在默默关注她。时不时也有隔壁班的男生想替他的好兄弟问问,她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参加社团,艺体课选了什么项目,为什么平时遇不到她。 该说尽管是同班同学,这些事情她们也不甚了解? 像这样的男生却像青草似的,一茬一茬地冒,换个季节又全是新的。 这回连高年级的人也跑过来。父母花钱塞进来,但无心学习的几个男生。穿着花衬衫、阔腿中裤,戴银戒银链,活像闽粤那边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抱着个取了名字的篮球,好像叫“嘉明”什么的。他们想买小钟的照片,换着人来了不止一次。小钟不在,他们却以为我们藏起来了。 据说学校的“表白墙”就是他们开的。钟老师知道这东西吗?不是真的一堵“墙”,而是大家可以匿名投稿、喊话的网络社交账号。主要是表白寻人,也有失物招领、活动信息之类,不完全是坏的东西。小钟上过表白墙,所以他们知道她。 这群人最近还在来? 好像是前天来了,昨天没有,今天不知道。 不来就算了。来了你跟我说,我去处理。他们会吓到小钟的。大钟道。 雨然又问:那我一直缠着小钟,会不会也吓到她? 大钟答:不一样。那些是不相干的人,突然跑出来,肯定莫名其妙。小钟发呆,可能是孤独惯了,心里想着“反正不会有人跟我玩”,干脆就摆出“谁也别来靠近”的样子,但未必不期待有人理睬她。 要不下次你趁她不注意,没有恶意地逗逗她?意料之外的状况至少会让她有一秒放下防备,这时她接受你的友善也不会有过多的顾虑,破冰该容易些。如果她讲刻薄话呛声,跟你打闹,恰好说明她现在精神很好。你愿意陪她玩,她会开心的。 记得直接告诉她,在这里你会惦记她。她心里有所牵挂,或许也不会动不动就不来学校了。 雨然觉得钟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就全部照做了。 小钟应该感动吗?他为她能安心回来上学,在看不见的地方或许还做得更多。他上课也是这样,没有表面功夫,却有比表面功夫更精巧细致的东西。小钟甚至有点崇拜他,为他做一件事纯粹又忘我的劲。 只是这种劲若被用来窥探人心,就太过锋芒毕露。小钟是人,是情绪不稳定还忍不住矫情的十七岁小孩,才不想见识自己在他高高在上的分析下被优雅地撕开,一丝不挂。 他明白小钟的什么?雨然找他聊的那会,除却请她吃饭,可还主动过什么?不都是小钟主动?他一个百撩不动的老乌龟,也好意思头头是道地指挥别人攻略小钟? 她再回想两人在辅导室独处,总觉当时就该狠狠给他一巴掌,让他知道自己的提议有多疯狂,看似完美的伪装早就破绽百出。他最后竟还态度强硬地说,既然没决定就听他的。然后,冠冕堂皇地领她回班里,宣布小钟回归,请大家都跟她好好相处。 现在同学间私下却在传,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钟老师略施手段,就把油盐不进的刺头小钟搞定了。谁还敢因为代课轻视他,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放纵的班级很快收束回以前的风气,甚至因为摸不准阴湿自闭的男人什么时候二度出手,自我规训一度比宋姐在时更紧。 他的日子好过很多,或者说,渐渐习惯在这里上班的生活,不再被扬起来的粉笔灰呛个不停,或是班队课主持活动底下无人回应。 寒潮骤至的那天,她终于看到他可以松弛地去穿正装以外的其他衣服,长风衣配衬衫内搭。变化似也不大,他还是他,总不可能指望他像高三那几个“靓仔”穿花衬衫和裤衩。 “冰美人”,他也像班里的男生收获自己班人才懂的专属外号,放在他们的石蒜、龙胆、鹅耳枥之间,听来也像某种雪山植物的名字。 小钟有了新朋友的陪伴,为尽快跟上学习节奏,每天有数不完的事情做,依旧忍不住感到空虚和孤独——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他最后的手段是逼她退学的人。 什么冰美人?伪君子。说伪君子也不确切,他那坦率、坚定的姿态,根本是伪君子也不屑做,径为真小人都无所谓。 他想得到她,从不知道她是自己学生的时候,就已经这样想。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动,他更是藏不住。 难道她现在是在为不要沦落到跟着他而努力,就像以前她和敬亭开玩笑说,女人不努力,未来要被抓去生三胎?尽管近来她又知道,这个社会地狱笑话的地方,是就算足够努力,也一样有可能被无差别地抓走。 要等过很久她才明白,三道超纲题真正的含义,是她若贪婪地想要饕餮这份感情,乃至想要连他的灵魂一并吞食,注定承受不该在这个年纪承受的阵痛。本来可以在漫长岁月里循序渐进的成长,非得在一夕间蜕变完成。她不会做也得做,就是摔得破破烂烂,也得找到自己的解法。 虽然约好他教她数学,但除了最开始问他要来宋姐的课程讲义,她就没去找过他。奇怪的自尊心在作祟。她尽己所能将自学遇到的问题减小,上网,翻资料,再不行问同学,总之不想去找他。 尤其是撞见他与竞赛班的学生花很长时间讨论复杂的题目,硬找点话问他的心情就消失了。教竞赛才是他的主业,代课是附带的。到头来,真正最容易接近他的方式,终南捷径,就是孤注一掷当他的女人。 吃不到葡萄才更想说葡萄酸。她甚至已经相当抵触地拒绝过他。 明知不能实现的诱惑,也更惹人心痒。 其实不管她选不选、怎么选,当他将选择那样赤裸又明白地抛出来,她就注定不可能继续停留在同龄人的心智,对自己天真,对竞争功利。 因为他的存在,哪怕每天做着相同的事,她也不可能再和同龄人一样。 他却百密一疏,仅凭平静的表象,就以为她已经变成捉回以后重新合群的羊。或许也“没察觉”她有意无意回避着他,反而理直气壮地找上门,进一步加深改造,跟她说,要么别带手机来学校,跟别人一样,要么就在上学期间把手机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