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黑光

    短暂的沉默。

    谢临夏先笑了，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小晚，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当然是人啦。”

    谢知夏也笑了，但那笑容更轻，更淡，几乎带着一点怜惜。

    “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苏晚看着她，还是那句话，轻声问：“那……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临夏一愣，低下头去，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煎蛋，像是在犹豫。

    她张了张嘴，却又咽回去。

    谢知夏的目光淡淡地落在窗外，阳光照进来，在她的睫毛上映出一层浅浅的金。

    她沉默了几秒，眼神微微失了焦。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画面开始倒退，像记忆被拉开的胶片——

    ——里世界。

    空气中仍弥漫着混乱的能量，风裹挟着炽热与灰烬。

    谢知夏抱着昏迷的苏晚，她的怀里，苏晚的呼吸微弱而平稳。

    谢临夏从一旁走过来：“知夏姐，小晚——他怎么样？”

    “没事。”谢知夏看着弟弟，“睡一会就会好。”

    谢临夏抿紧嘴唇，抬头看着她：“那……接下来呢？我们得离开这里。”

    谢知夏摇了摇头，黑色的羽翼缓缓展开，带着暗金的光辉。

    “你带他走。这里我来收尾。”

    谢临夏的脸色微变：“是圣辉教会的事，对吧？”

    谢知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嗯了一句。

    “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事。你先走。”

    谢临夏她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那……那我什么时候能知道真相？关于圣辉、关于……你们的计划？”

    谢知夏静静地看着她。那一瞬间，她眼中掠过一丝温柔与疲惫。

    “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告诉你一切。”

    谢临夏怔了怔，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她低头，轻轻将苏晚重新抱起。少年昏迷着，头靠在她肩上。

    谢临夏展开白色羽翼。那一刻，光与尘交织，崩塌的空间在她背后闪烁出一道又一道的碎光。

    “那你小心点。”她轻声道。

    谢知夏微微一笑，目送她的身影飞入远空。

    白羽振动的气流掠过她脸庞，她抬头，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里世界的空气依旧混浊而沉重，

    天空像被腐蚀的金属，流淌着暗红的纹路。

    大地焦黑、龟裂，曾经的建筑坍塌成一片废墟，

    扭曲的残骸间，不时传来低沉的咆哮。

    沈澈一手扶着凌霜，另一手握着银剑。

    他们的步伐一深一浅，在废墟中艰难前行。

    凌霜的暗渊者装甲已经裂开数处，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却依旧镇定：“先别停，前面那栋断楼后是空地。”

    沈澈点头，目光扫过四周。

    身边几名GACA突击队员分散成半弧形阵列，警戒着四周。

    有的还在清理那些从废墟里爬出的蚀仆与魇徒——

    它们的身体像被某种力量腐化，

    半人半影，在残光中蠕动。

    “队长！”一名士兵喊道，“有圣辉教徒——！”

    沈澈回头，只见不远处几个圣辉信徒冲了出来，

    眼神空洞，口中喃喃着祷词，身体却早已失控。

    几道能量束掠过空气，信徒应声倒地。

    他们的身体还在轻微抽搐，

    皮肤下有黑紫色的纹路蠕动——那是被“里世界”污染的迹象。

    一阵寂静后，沈澈才缓缓开口：“看来……那个‘天使’并不想杀我们。

    否则刚才追上来——我们两个都得去见上帝。”

    凌霜抿了抿唇，擦去嘴角的血迹。

    “你不觉得奇怪吗？两次行动，我们都碰上了她。

    这种‘巧合’，不会只是巧合。”

    沈澈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她和这件事……肯定有关系。”

    说着，他忍不住抬头望向那片崩坏的天空。

    “那她是谁？”

    “这么强的个体……高阶天使？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

    他的声音里带着半分敬畏，也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要真是那几位大天使，我竟然还和她交过手——啧，这事回去能吹一辈子。”

    凌霜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虚弱的无奈：“要是再多打几秒，你就得吹给天堂的档案官听了。”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却藏着一丝疲惫。

    “别想那么多了。

    不论她是谁——我们都得活着出去。”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小队长。

    “还有失散的小队成员吗？”

    小队长看了眼手上的终端，脸色微微一暗。

    “还有几人……能联系上，他们正在赶来集合。

    但联系不上的……”

    他说到这，声音顿住。

    周围几名队员都默默地低下头。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与焦糊的味道。

    凌霜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沈澈肩上，声音平稳：“这里不能久留。

    等人齐了，立刻撤离。”

    沈澈应了一声，望向远处那片破碎的空间裂缝。

    那里，光线仍在跳动。

    他心头一阵发紧。

    “希望我们……能真的离开。”

    风掠过，吹起地上的灰烬。

    在崩坏的里世界深处，那一抹白光早已消失无踪。

    他们临时驻扎在一处被侵蚀半毁的高楼下层。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铁锈与血的味道，天穹是一片撕裂的灰色，几缕如脉动般的黑雾在地平线游走，似乎整片世界都在呼吸、在腐烂。

    沈澈靠在墙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听着外头传来的枪声与低沉的呼喊。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sao动。

    “报告——发现一个可疑人员！”

    几个队员押着一个满身尘土、表情惶恐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人头发凌乱，嘴角有血，衣服上还残留着圣辉教会的白色纹章。

    沈澈挑了挑眉，警惕地站起身。

    “他是谁？”

    “他说自己是圣辉教的教员，叫卢子权。”那名队员回答，“他鬼鬼祟祟在废墟边搜什么，被我们逮到了。”

    凌霜目光冷冽，盯着那人，“圣辉教员？你来这里干什么？”

    卢子权瑟缩地低下头，声音发抖：“我、我只是……逃命。外面那些怪物——他们不分敌我地攻击，我们教会的人……几乎都死了。”

    “死了？”沈澈半信半疑，“你们圣辉不是自诩能与神沟通吗？你们的教主呢？让他出来祷告啊。”

    卢子权苦笑，喉咙发干地咽下一口血腥味的唾沫：“我也不知道……教主早就联系不上了。那些有能力的干部也都不见踪影，剩下的……剩下的普通教员，全都被那股‘黑雾’侵蚀成怪物了。我们被抛弃了。”

    他神情恍惚，手指不住颤抖。

    凌霜皱眉，声音低沉而冷静：“圣辉的计划是什么？”

    卢子权用力摇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我不知道！我只是负责带新人入教，做思想引导的！”

    空气凝滞片刻。

    沈澈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看来，你们的‘神’，也保不了你们。”

    卢子权没回答，只是低声呢喃着什么祷词，那声音空洞、破碎，像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凌霜站起身，神色平静地说：“别浪费时间。等失散的小队赶来，我们立即撤离。这个人先留着——也许还能派上用场。”

    沈澈点了点头，看着卢子权那双浑浊的眼睛，心底却升起一丝寒意。

    ——在这个腐败荒芜的里世界里，连信仰都开始腐烂了。

    废墟上方的天空，一直都是那种死寂的灰色。可就在那一刻——空气忽然被某种庞然的力量撕开。

    一阵剧烈的气流骤然席卷，压得废墟上的灰尘与碎石瞬间腾起。队员们条件反射地抬头，只看到一道漆黑的身影，从残垣之间的裂空处呼啸而出。

    “——上面！”有人惊呼。

    那是一双巨大的黑翼。

    羽翼铺展开来时，每一次振动，都伴随着金属般的声响，空气被生生震裂。黑羽的边缘透出微弱的银色辉光，像光与暗在同一瞬间纠缠。

    沈澈下意识地冲出掩体，灰尘灌进喉咙里，呛得他咳了几声。凌霜也支撑着墙站起，抬头望去。

    那身影——是个女人。

    她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风暴般的气压将众人几乎压倒。沈澈稳住身体，护住身旁一个队员，皱着眉头低声咒骂：“cao，那是什么玩意儿？”

    “看样子……对我们没兴趣。”凌霜的声音很冷，目光却没有离开天空。

    “人形恶魔？”沈澈眯起眼。

    “不对。”另一名队员摇头，表情复杂，“那对翅膀——你们看，像不像天使的翅膀？”

    “可为什么是黑色的？”

    没有人能回答。

    那高空的黑影并没有回头，只在掠过时，短暂地俯视了一眼——那一瞬间，谢知夏的目光掠过凌霜与沈澈。她的表情冷淡而疏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告别。

    风声呼啸，她的长发在气流中散开，如同夜幕被割裂。

    下一刻，那双黑翼猛然一振，卷起更猛烈的狂风，碎石飞扬，钢筋弯折，废墟上的几名士兵都被震得踉跄后退。

    “稳住阵线——别开火！”凌霜低喝。

    沈澈抬手遮着眼，只看见那黑影在远空化作一点微光，极速飞远，消失在被撕裂的天穹尽头。

    空气渐渐平息，灰尘重新落下。

    沈澈吐出一口气，苦笑：“……看来我们今天的见闻能写进GACA的报告集了。”

    凌霜没有应声，她的神情凝重——那股气息，那种力量，不像恶魔，却也不属于任何她所知的天使。

    那一瞬，她心底忽然浮出一个念头：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空压得极低，阴沉的云层在里世界的风里翻涌着，似乎随时会塌下来。

    谢知夏停在半空，黑翼微张，警觉地看向前方。远处的地面上，有几处模糊的黑点在缓缓蠕动。她的瞳孔微缩，收拢翅膀，身影瞬间化作一抹黑光，直掠而去。

    风声呼啸，她在空中翻转、俯冲。

    落地的瞬间，靴底轻轻一沉，碎石滑落。

    视线之内，一幕极其诡异的画面铺展开来——

    地面上，十多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残破的石阶上。那些人穿着圣辉教会的祭服，胸口都被刺出同样的位置——心脏。鲜血干涸，形成深色的印痕。

    尸体中央，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袭黑色西装，衬衫上沾着些许血迹。半张脸被金属面具遮住，冷光掠过那弧度分明的面具边缘，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优雅与冷酷。

    玄九。

    他手中握着一个古老的黑色立方体，那是“罪盒”，刻有复杂的咒纹，盒体微微颤动。

    而在他面前——圣辉教会的教主，尹知澜，正跪在地上，神情惊惶，脸上满是冷汗。

    “大人……别杀我。”尹知澜声音颤抖，整个人几乎贴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太大。“我还有用，我还有价值，求您放我一条生路——”

    玄九垂眸，脸色淡得像一片冰屑。

    尹知澜全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灰。

    就在这时，风从上方卷落。黑羽如瀑坠下，一道暗影从空中降临，轻盈落在平台边缘。

    玄九抬头，立刻躬身低头。

    “大人。您回来了？”

    谢知夏的长发被风微微掀起，她的面容被灰白的天光映照，显得愈发冷淡。

    而地上的尹知澜抬头望见她，瞳孔骤然放大——

    “殿下！求您救我！我……我愿意重新侍奉您！”

    他几乎要爬过去，手掌在地面上拖出血迹。

    玄九的目光一冷，脚下微动，一股无形的力量掀起，尹知澜立刻被压得趴回地上，喘不过气来。

    谢知夏缓缓走近。她的黑翼在身后收起，眼神漠然地扫过那一地的尸体与尹知澜那副狼狈的模样。

    她的声音低淡、几乎听不出情绪。

    “玄九，情况如何？”

    玄九恭敬回答：“圣辉教会的高层已全部清除。罪盒回收成功。至于教主——您要我现在处理吗？”

    谢知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落在尹知澜身上。

    玄九双手将罪盒恭敬地递上。那漆黑的立方体在他掌心轻微震动，表面流淌着暗紫的纹路，如活物般蠕动。

    谢知夏垂眸，指尖拂过那层冰冷的金属。

    下一秒——

    “咔——”

    罪盒应声而启。

    空气骤然一紧，一股极其强烈的能量从盒中逸出，四周的灰尘瞬间被掀飞，扭曲的光在她面前缓缓旋转，汇聚成一枚微小的能量漩涡。那是一种极纯粹的“罪”的气息，既圣洁又堕落，既像祈祷，又似哀鸣。

    玄九微微低头，甚至不敢直视。

    谢知夏静静注视着那道漩涡，瞳色微变。光影在她的面庞间闪烁，她唇角轻轻弯起。

    “很好。”

    她的声音低柔而冷淡，带着一丝淡不可察的满足。

    “玄九，办得不错。”

    玄九低声回应：“是。”

    谢知夏阖上罪盒，掌心的能量波动被彻底压制。

    她转过身，看向地上的尹知澜。那人仍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唇在哆嗦。

    谢知夏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只轻轻抬手，指尖划出一条虚光。

    “玄九。”

    “属下在。”

    “他交给你处理。”

    “遵命。”

    玄九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谢知夏重新展开双翼，黑羽流光闪动。狂风自她脚边卷起，衣袂飞扬，翅膀每一次扇动都带出细微的能量震荡。

    “罪盒我带走。”她轻声道。

    随着一阵震耳的风响，谢知夏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掠向远方天际。

    尹知澜抬头望去，只来得及看见她消失在崩坏天穹里的那抹身影——

    高贵、冷漠、遥不可及。

    玄九俯身，手中光芒一闪，尹知澜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荒芜的里世界，再次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