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间桐脏砚
第三章 间桐脏砚
陈艾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和服,腰带系得一丝不苟。兰斯洛特为他提供的魔力如同一股暖流,不仅驱散了身体的虚弱,更让他的精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澄澈。镜中的男人面色虽然依旧算不上健康,但眼中的神采却截然不同。那不再是间桐雁夜原有的绝望与阴郁,而是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锋利。 他推开卧室的门,兰斯洛特已经灵体化,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无形的影子。陈艾缓步走在间桐家阴暗的和式走廊上,木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木头和尘埃的味道,偶尔能听到角落里有细微的窸窣声——那是脏砚的“眼睛”。 在走廊尽头的会客室前,他停下了脚步。纸拉门上映着一个佝偻的影子,正是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的间桐脏砚。 “看你的样子,是休息好了?” 不等陈艾拉开门,脏砚沙哑的声音便从门内传来,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黏腻。 陈艾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拉开纸门。昏暗的房间里,脏砚盘腿坐在主位上,只有一盏老旧的油灯在旁摇曳,将他布满皱纹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鬼。他的面前摆着一套茶具,茶水已经凉了。 “雁夜,你昨晚召唤出的Berserker,有些不寻常。”脏砚浑浊的眼球转向陈艾,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慌乱或心虚。 “是吗?”陈艾走到他对面,从容地跪坐下来。“我倒觉得很好。一个拥有理智的Berserker,总比一个只会吼叫的疯狗要有用得多。” “有用?”脏砚发出一阵干枯的笑声,像是夜枭的嘶鸣。“雁夜啊,你还是太天真了。英灵是工具,有理智的工具,往往意味着更难掌控。你确定你能驾驭得了他吗?” 陈艾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冰凉的茶水,动作不疾不徐。 “能否驾驭,就不劳父亲大人费心了。”他将茶杯推到脏砚面前,“毕竟,他是我的从者,不是吗?只要令咒在手,他终究要听命于我。” 脏砚的目光落在陈艾的手背上,那三道鲜红的令咒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令咒确实是保障,但并非万无一失。”老虫子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杯壁。“我更关心的是,他为何会保持理智。召唤仪式我检查过,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出在你身上了,我‘亲爱的儿子’。” 话音刚落,房间的温度陡然下降。一股阴冷恶臭的魔力从脏砚体内弥漫开来,无数细小的黑影在墙壁和地板的缝隙中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是无声的威胁。 陈艾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脏砚,甚至还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了一口。 “父亲大人是在怀疑我吗?”他放下茶杯,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您将我扔进虫仓,用那些东西改造我的身体,不就是为了让我能更好地承担起间桐家的责任,赢得圣杯战争吗?现在,我召唤出了一个强大的、或许能带来胜利的从者,您反而开始质疑我了?” 他顿了顿,抬起眼睑,目光直视着脏砚。 “还是说…父亲大人害怕了?您害怕一个不再受您掌控的棋子,害怕一个可能会威胁到您自身存在的变数?” “放肆!”脏砚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雁夜,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我给了你参加圣杯战争的机会,是我给了你拯救葵和小樱的希望!” “希望?”陈艾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您说的希望,就是把小樱也扔进虫仓,让她遭受和我一样的痛苦吗?您说的拯救,就是让我顶着这副不人不鬼的身体去战斗,最后被榨干所有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掉?”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向脏砚最虚伪的伪装。 “你…”脏砚被他堵得一时语塞,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阴狠。 “父亲大人,我们都心知肚明。”陈艾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间桐家的荣耀,也不是什么拯救。您想要的,只是圣杯,只是那能够让您这腐朽的灵魂苟延残喘下去的永生。为此,任何人都可以是牺牲品,不是吗?”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无风自动,剧烈地跳动起来。角落里的虫群躁动不安,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 半晌,脏砚脸上的怒意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他笑了起来,“看来,虫仓里的经历让你成长了不少啊,雁夜。没错,你说得都对。我想要的就是永生,圣杯是我唯一的希望。但你以为,凭你现在的力量,就能违抗我吗?” 他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一点,那杯冰冷的茶水瞬间沸腾起来,冒出腥臭的绿色气泡。 “你的身体,你的魔术回路,你的一切,都源自于我赐予你的刻印虫。只要我一个念头,就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脏砚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别忘了,你的Berserker需要魔力来维持存在。而你的魔力,归根结底,还是来源于我。” “是吗?”陈艾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不同的看法?”脏砚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凶光。“雁夜,你莫不是以为,召唤出一个从者,就有了和我叫板的资格?看来,是安逸的时光让你忘记了…痛苦的滋味。” 话音未落,他那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捻。 “嗡——” 一股无形的指令,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陈艾体内的魔术回路中激起剧烈的涟漪。刹那间,遍布他全身的数万条刻印虫仿佛被同时激活,从温顺的绵羊变成了嗜血的饿狼。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入每一寸神经末梢。 它们开始疯狂地蠕动、撕咬、钻探。心脏像是被无数只手攥紧,肺部则被挤压得无法呼吸,蠕虫啃噬骨髓的“咔嚓”声在耳内清晰回响。视野在一瞬间变得模糊,天旋地转。这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折磨,足以让最坚韧的意志在瞬间崩溃。 陈艾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立刻渗出豆大的冷汗。他的面部肌rou因为剧痛而扭曲,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牙齿都咬碎。 “如何?雁夜。”脏砚欣赏着他的痛苦,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施虐的快意。“这熟悉的滋味,是否让你清醒了一些?只要我想,你就会在无尽的痛苦中化为一滩rou泥,成为我虫仓里新的养料。” 他以为会看到陈艾在地上翻滚、哀嚎、求饶,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然而,预想中的景象并未发生。 陈艾只是跪坐在原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低垂着头,深色的发丝垂下,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有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榻榻米上。 他在忍耐。 不,不仅仅是忍耐。 就在脏砚发动攻击的那一刻,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也在陈艾体内爆发开来。那是兰斯洛特留在他体内的魔力,那股通过koujiao灌入的、精纯而磅礴的魔力。它如同一个坚固的堤坝,在脏砚的指令洪流冲击而来时,迅速地在陈艾的魔术回路中运转起来,抵御着那股外来的控制意念。 更让陈艾惊喜的是,他今天清晨在浴室里练习的“调试”技巧,此刻竟然发挥了作用。 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将自己的意识沉入体内。在这里,脏砚的指令像是一段霸道的病毒代码,试图强行篡改所有刻印虫的行动逻辑。而陈艾要做的,就是在病毒生效前,用自己更温和、更具亲和力的“补丁代码”去安抚那些暴动的虫子。 “冷静下来…” 他向离心脏最近的那群刻印虫发出了微弱但清晰的意念。这意念包裹着兰斯洛特的魔力,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这种“美食”的虫子来说,无疑更具吸引力。 那群最为关键的虫子sao动了一下,啃噬的动作竟然真的迟滞了片刻。 有效! 陈艾心中一阵振奋。这个发现如同在漆黑的绝望深渊中,看到了一缕黎明的曙光。 他立刻将这种方法推广开来。他不再试图与脏砚的指令硬碰硬,而是采取一种迂回的策略。他将自己的意念和兰斯洛特的魔力混合在一起,化作无数条细小的溪流,精准地流向体内各个关键的神经节点,去“贿赂”那些驻守的刻印虫。 “脏砚的命令是强制性的掠夺,而我给你们的,是你们更喜欢的滋养…” 这是一场发生在身体内部的,无声的战争。一方是霸道蛮横的旧主,另一方是提供着更优渥待遇的新主。 体表的剧痛没有丝毫减弱,但内里的情况正在发生微妙的改变。那些被安抚的虫子虽然依旧在脏砚的强制命令下蠕动,但动作的幅度和力度却减弱了许多。它们开始在两种指令之间犹豫、徘徊。 脏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起眉头,加大了魔力的输出。他能感觉到,自己对雁夜体内刻印虫的控制,像是在隔着一层厚厚的黏胶,变得迟钝而晦涩。 “你…在做什么?”老虫子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惊疑。 陈艾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汗水浸透了额前的发丝,狼狈不堪。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双黑色的瞳孔里,没有痛苦,没有屈服,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狂热的战意。 他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痛苦与快意的笑容。 “父亲大人…您感觉到了吗?”他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您的‘孩子们’…似乎不那么听您的话了。” 脏砚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第一次显露出真正的错愕与惊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那些植入雁夜体内的刻印虫之间的链接,正在被一股陌生的、纯粹而强大的魔力所干扰、侵蚀。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精心调教多年的猎犬,突然对另一个陌生人摇起了尾巴。 “你…你这孽障…”脏砚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的震怒。他活了五百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雁夜这具被他视为废品的身体,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无法理解的黑箱。 就在他准备不计代价,强行引爆一部分刻印虫来给予陈艾惩罚时,一道漆黑的影子毫无征兆地在陈艾身后凝实。 “Master的谈话时间,似乎已经结束了。” 低沉而冷静的声音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道划破空气的寒光。兰斯洛特的身影从灵体状态中浮现,他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佩剑,只是简单地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并指如刀,迅疾地划过脏砚的脖颈。 没有鲜血飞溅,没有临死的惨嚎。脏砚的头颅与身体干脆利落地分家,但切口处没有涌出血液,而是崩解成无数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发出“沙沙”的声响,四散着爬开,想要融入地板的缝隙中。 “哼。”兰斯洛特发出一声冷哼,一股狂暴的魔力以他为中心迸发开来,形成rou眼可见的冲击波。那些四散的虫子在这股魔力风暴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瞬间被蒸发殆尽,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致命的痛苦随着脏砚分身的死亡而骤然中断。陈艾浑身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被及时上前的兰斯洛特稳稳地扶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浸透了整件和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与体内残留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身体不住地轻微颤抖。 “Master,您没事吧?”兰斯洛特的手臂稳健有力地支撑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 “我没事…咳咳…”陈艾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坚持。他靠在兰斯洛特的臂弯里,缓缓站直了身体。“我赌对了…那个老家伙果然惜命。在这种无法完全掌控局面的情况下,他宁愿舍弃一个分身,也绝不会让自己本体的秘密暴露在你的宝具之下。” 诚如他所料,击杀这个分身,只是暂时斩断了脏砚的控制。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些刻印虫虽然失去了最直接的指令,但依旧像是埋藏在身体里的无数颗炸弹,随时可能被远处的某个控制器再次引爆。 不能等。必须趁脏砚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找到应对这种“新情况”的方法之前,主动出击。 “兰斯洛特,”陈艾抬起头,眼神中的虚弱被一种决绝的意志所取代,“帮我布下隔音结界,不要让任何声音传出去。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难看。” 兰斯洛特看着他,熔金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如您所愿。” 骑士单手结印,一道无形的魔力屏障迅速笼罩了整个会客室,将内外彻底隔绝。房间内的光线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更加凝滞。 陈艾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自己的左臂,目光如炬。 “出来!” 他发出一声低吼,调动起体内刚刚平复下来的所有魔力,不再是安抚,而是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强行向自己左臂中的所有刻印虫下达了一个指令——聚集,然后破体而出。 “呃啊啊啊啊——!” 这一次,痛苦比刚才脏砚施加的酷刑更为剧烈,因为这是他主动引导的结果。皮肤被从内侧撕裂的痛楚,血rou被强行撑开的酸胀,骨骼被无数虫足刮擦的麻痒,种种非人的折磨交织在一起,让陈艾的喉咙里挤出压抑而痛苦的嘶吼。 他的左臂皮肤上,一个个黑色的脓包迅速鼓起,然后“噗嗤”、“噗嗤”地破裂开来。无数黏腻的、闪烁着不祥光泽的刻印虫从血rou模糊的伤口中钻出,它们互相缠绕、攀附、融合,发出令人作呕的黏液滴落声和甲壳摩擦声。 在陈艾强烈的意志和魔力驱使下,这些破体而出的虫子没有四散奔逃,而是在他的手臂上重新构筑形态。它们扭曲着,纠缠着,最终形成了一柄长约一米、通体漆黑、不断蠕动着的狰狞虫刃。刃身上还连着数条同样由虫子构成的长鞭,鞭子的末端是锋利的口器,正一张一合地滴落着具有腐蚀性的涎液。 整条左臂几乎被这件活体兵器所吞噬,鲜血顺着虫群的缝隙不断渗出,滴落在地。陈艾的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他依旧站得笔直,牙关紧咬,用仅存的理智控制着这件由自身血rou与痛苦铸就的武器。 “兰斯洛特…”他喘息着,将这柄仍在不停蠕动的虫刃递向骑士,“现在…轮到你了。” 兰斯洛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厌恶或恐惧,只有一种身为骑士的肃穆。他明白陈艾的意图。这是一个疯狂而又天才的计划——将自己被诅咒的身体,转化为克敌制胜的宝剑。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柄虫刃的“剑柄”——那是唯一一处由虫子密集压缩而成,相对稳固的部位。 “骑士不死于徒手(Knight of Owner)。” 兰斯洛特低声吟唱出宝具的真名。这是他生前一项绝技的升华,能够将手中握持的任何物品,赋予其“宝具”的属性和威力。无论是路边的铁管,还是敌人的兵器,只要被他握在手中,就能发挥出堪比D级宝具的破坏力,并且让他能纯熟地运用自如。 一股漆黑如墨的魔力从兰斯洛特的手掌中涌出,瞬间包裹了整柄蠕动的虫刃。 “唧唧唧唧——!!!” 构成虫刃的无数刻印虫仿佛被注入了烈酒,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它们不再是单纯的虫子聚合体,而是被兰斯洛特的魔力赋予了统一的属性。每一只虫子的甲壳上都浮现出与兰斯洛特铠甲上相似的、充满不祥气息的暗红色纹路。虫刃的形态也变得更加稳定、锋利,刃缘处甚至萦绕着一层rou眼可见的黑色雾气,那是诅咒与怨念的具象化。 原本只是单纯物理攻击和注入毒素的活体兵器,在“骑士不死于徒手”的加持下,升华成了一件真正的概念武装。它不仅拥有了D级的破坏力,更被附加了兰斯洛特身为Berserker的“狂化”属性,使其攻击带上了“吞噬魔力”与“侵染诅咒”的特性。 最关键的是,当这团虫群被兰斯洛特定义为“手中的武器”时,它们与陈艾这个“原主”之间的链接就被暂时切断了。或者说,它们的最高控制权,暂时移交到了兰斯洛特手中。 陈艾感觉到,来自脏砚的那道看不见的丝线,被这股强大的宝具之力粗暴地斩断了。他终于,暂时地、物理性地摆脱了控制。 “感觉如何,Master?”兰斯洛特挥动了一下手中的虫刃,带起一阵呼啸的恶风。 陈艾看着自己血rou模糊的左臂,又看了看那柄在兰斯洛特手中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兵器,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痛苦和快意的笑容。 “我没事。”他说道,“现在,让我们去把那个老虫子的巢xue…翻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