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大结局下)
第十二章(大结局下)
我知道你终将去往那里。 此时是日暮,众人纷纷就要歇息,孩子抱着草药,沿田埂上的小径奔跑。村外有一座私塾,原本用稻草铺盖,奈何最近天气阴郁,淅淅沥沥连绵,屋内学徒们的书都被侵染透了,字迹模糊不清,村中家长合计合计,干脆换成了青瓦盖顶。学生们傍晚便在这里温习书本,书声琅琅,扣住了夕阳脚步,时日安详温存。 这私塾是为一个先生建的。 先生秉性怪异,分外寡淡,不与旁人来往,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并非贬谪,也不为钱财,无论孩子天资如何,他一应收下,包括有心来多听两耳朵的闲人,他也慷慨,最多淡淡扫过眼风。 最近他收养了一个孩子,倒难得钟爱,包揽食宿,还为她取了名字,只是很怪异,叫“花千骨”。 哎呀,她不慎跌倒。 正为疼痛龇牙咧嘴,一抹高大人影悄然出现,背后清凉几分,她抬头,果不其然。 他惯爱用那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人,擎着他的手起身,他掸去她身上的灰尘,目光落在她伤处,“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打了个哆嗦,仿佛一场冷雨淋在身上。但她的心是火热的,一把抱住他,脸蹭在他腰间的铃铛上。 “先生先生,我终于见着你了。”“先生~先生,你怎么才回来啊~先生先生,我好~想你啊……”他掏出绢帕,细致擦拭她柔软的脸蛋,听着她叽叽喳喳,脸色一步步和缓下来:“这般想我?那该把自己照顾得好些。马马虎虎,跌跌撞撞,哪里像我的弟子?”她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我这不是太喜欢先生了吗,喜不自禁,就成这个样子了。” 先生的铃铛真是硌人。 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墨玉一样的眼睛流光一闪,蹲下来,手按在她颈后,深深地按住,鼻尖戳进她发里,隐隐有女儿香,心思百转千回:“……那小骨,会一直喜欢先生吗?” 花千骨这时候实在太小,他长身玉立 八尺有余,蹲下来屈就她,也依然要她努力踮脚尖才能够到,为了不被他甩下,她努力抱住他,抱紧他,扬言,惊散了一丛夕阳晚照里的林鸟: “当然!我会一直一直喜欢先生,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 你食言了。 “我最喜欢师父了,我会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 你食言了。 他缓缓,擦去孩子脸上的汗珠,不慎,连她的面孔一便擦去。 嘭,是世界如琉璃崩碎的声音。 死寂。 死寂。 静室里有,长长,长长地叹息。 他把手摊平,掌纹横竖,几个小巧的人字,越过掌侧山丘,他听谁说过那是长寿的相兆,他起初觉得可笑,世上不会有谁比他更接近长生不死,但他莫名有个挂碍,心上吊着个秤砣,就好像,他曾为谁的早衰薄命,而忧心忡忡。 怎么可能呢,他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他已熟读过七绝谱,殿中亦种满天南地北的珍草,不过这草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小骨…… 啊,小骨呢,对,小骨去哪儿了? 他不理解地皱着眉头,手抓住前襟。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感受,尖锐的刀尖滚过胸腔,他锤着胸口,一下,又一下,他心上忽然起了个痈疽,张开口子,里面有蛆虫肆意弹动。好痒,好痒,痒得他好痛。他想撕裂衣领,把心脏拿出来,在长明灯前好好照看,但他还是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他记起来,在琉璃一样易碎的幻梦里他试图抓住一点东西,什么东西呢,什么呢,啊,啊,他记起来了,他好像,好像……流了眼泪,在长留主殿上,是因为什么来着,是因为什么来着。他想不起来了,他的眉头要拧成一个结。 噢,噢,他想去做饭,他要去做饭,小骨马上就要回来了,她肯定很饿,她最喜欢吃话梅排骨,这孩子,她一贯喜欢浓油赤酱的东西,只是他有意磋磨她的食的欲根,故而总是清汤寡水,但是没关系!今天没关系,今天是她的生辰。 今年她十九岁,十九岁,多美好的年华,大姑娘了,长留有戒律,除弟子服外不许在内裙装,可他早就备好了,备好了她成年的衣裙,他亲自奔赴南海,去向龙王求取三丈三的鲛纱,请独居在银河的织女,贯穿以星光凝就的丝线,再问北斗七君,要来几颗云子作扣。其实他早就想跟她说了,哎呀不必再抑制自己的身形了,你还没有正式成仙,这样对你的发育不好。 锅碗瓢盆惊雷震地,他忽然想起来,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不会做饭。 小骨也不会回来。 直到笙箫默把住他的双肩,逼近他的耳朵,对他说,那简直不叫说,对他而言应该叫吼:“……我知道千骨死了,死了,你很伤心,但是师兄,你清醒一点……”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万蚁噬身,身躯不振,天旋地转,不知何处;乾坤颠倒,摸爬滚打,撮空理线,一日三秋。他确信自己是没死的,但还不如死去,他好像忽然聋了,周身被密密的膜裹起来,温热的羊水倒灌进肺腑,他呛咳着,听不到,喊不出。 呕。他吐了出来。一吐便再也止不住,胃的存在从未如此鲜明,翻江倒海,酸辣烧灼,他此刻好恨自己做了仙人,吐不出什么东西,而心肝肺腑,因而摇摇欲坠。 吐啊吐啊,他吐出了一枚血块,一颗牙齿和一截猩红的舌头。 牙齿是金口玉言,是收徒典礼上一字一句天山地海见证;舌头是巧舌如簧,是众目睽睽前有意包庇自欺欺人难当;血块是沥尽心血,是回天乏术眼睁睁穷思量。如果他没做这些事,如果他没有遇见过那个孩子,那是不是就会……那是不是她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是我害了她,他闭着眼,是我。 石地黑厚,风声梭梭,它冰凉的裙摆幽魂一般的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锥子,逼着他的眼皮,寒冬料峭。 “悔。” 这个字浮上来,泛了一串白嘟嘟的泡沫。 嗤笑,打破这尘粉相峙的平静。 “你装够了吗?”是谁,何处,他倦怠,无心去分辨这个诘问,“阁下何出此言。”迎接他的是一道雪亮的剑气。 他伸出手,捏住锋尖,甩袖抛回去。 “真难得,”那个声音轻慢,“居然还能看见你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再伴有几个拊掌。 他重又恢复了长留上仙的底色,压低眉宇看人,“我便自为她殚精竭虑,颠倒黑白,又干卿底事?” 她并不惊讶。 白子画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作了个客观评价:“你的脸,长的很美。”紫衣的人眯起眼睛,不懂他意欲何为。 “这是小骨的脸吧。”她哑然失笑,“在你眼中,她还有哪里不好吗?”他认真以为这是个问题,悉悉索索地数着。 “……她太调皮,犟起来就不听我话,行事莽撞,平白惹人担心,不尊师长,答应过我会在绝情殿一辈子也没有做到……”他说一个,眼底便氤氲着当时的浮光。紫衣人再听不下去“停停停。” 白子画还有继续说的打算。对面打断:“不听你的话吗?我看未必吧?”她剃着指甲吃吃地笑:“我撒了个谎,说她不死你就得死,她可是很听话呢。自己就乖乖地去拿悯生剑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的眼神,静静,像漂泊的湖光,像鄙薄的刀片。他温柔的话,吹皱一池春水,透过交颈的鸳鸯来看她,然后。 他怜惜地摇摇头:“你在撒谎。” 然后横霜出鞘,剜下来她一只眼睛。紫衣人捂住,血如蛛丝蔓延,她吃痛,又咧开嘴,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咯咯地笑,贝齿琳琅:“我可没撒谎,她那么爱你,你难道不知道?” 他叹息这张美好的脸毁于一旦:“小骨是爱我,但她不会只为我一人去死。”他擦着剑,一寸一寸长,一寸一寸从前好时光,“我自信,我把她教得很好。你来了,倒也不错,省的我再去找你,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告诉小骨,只有她身死,才能封印妖神之力?” “妖神,我一百年前见过你的遗神书,”他的眸光从未如此温润,“我知道你最会巧言令色。” 紫衣人的脸应言融化:“哈哈哈哈哈哈哈,蠢货,都是蠢货,都自诩洪恩浩荡,菩萨心肠。我被封印多年,不照样把你们耍得团团转?白子画,你想就她吧,你想爱她吧,可是她死了,死在我手上,我早说过慈悲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看看,你现在救得了谁?” 他一言不发。好像在等待什么。 “你们神啊,仙啊,不过都是……” 吱吱。她的脖颈扭动,表情开始错乱,吱吱。破开的脸复合归位,肢体扭结,她现在像一个蚕蛹,哔啵,哔啵,皮囊一层层撑开,里面涌动着丝丝絮絮的蛋白。 啪。 “睽违多年,上仙风采依旧。” 她恭谨地行了个弟子礼,他知道这壳子下换了个人了。 “你是那个告诉小骨如何使用神骨的人吧。”她微笑,“是。” 她告诉眼前人,她不是妖神,只是一个念头,另一世的小骨不甘心生生世世走向那个结局,她为这个念头捏出魂魄,只为今日一刹契机。 妖神只告诉小骨要自戕,方法是不错的,只是少了一步,她有这样的恶趣味,看蝼蚁因一步之差自取灭亡;而她抓住一瞬神智清醒的机会,告诉小骨如何用悯生剑启动神骨。真正封印的第一步已经完成,她来告诉白子画第二步。 “当神寿终正寝后,力量自然归为大地,所以你现在,要穿越时空,找到一条命线,找到一条她寿终正寝的命线。” “你能做到吗?”“我会怎样?”“或许在乱流中,你会粉身碎骨。” 他笑了笑: “那岂不如我所愿。” 小骨,小骨,可爱的小骨;小骨,小骨,可怜的小骨。蜷缩在他怀里,盘卧在他梦中。他遇见了好多她,有的仍然叫他“尊上”,有的和旁人成亲,有的天真烂漫,她本来就该天真烂漫。 但冥冥地,她们都会去异朽阁,都会遇见东方彧卿,然后遇见……他。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 要去杀了东方彧卿吗?不,不,他已执行过四百余世,如今看来无甚效果。 光华流转,群山万壑都东流去,找不到胭脂扣头。莎莎,落叶的宁静,他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转身,花莲村的石碑兀然出现,被雨水洗得透亮。村外有一堆残烬,小小的孩子裹着斗笠,看着他,以一双惊惶地,小狗似的乌黑眼睛。 他知道这是哪儿了。手在颤抖,脊背走过一股热流,羊水又漫没上他的口鼻:这是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他知道要怎么做了。 此时是日暮,众人纷纷就要歇息,孩子抱着草药,沿田埂上的小径奔跑。村外有一座私塾,原本用稻草铺盖,奈何最近天气阴郁,淅淅沥沥连绵,屋内学徒们的书都被侵染透了,字迹模糊不清,村中家长合计合计,干脆换成了青瓦盖顶。学生们傍晚便在这里温习书本,书声琅琅,扣住了夕阳脚步,时日安详温存。 这私塾是为一个先生建的。 先生秉性怪异,分外寡淡,不与旁人来往,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并非贬谪,也不为钱财,无论孩子天资如何,他一应收下,包括有心来多听两耳朵的闲人,他也慷慨,最多淡淡扫过眼风。 最近他收养了一个孩子,倒难得钟爱,包揽食宿,还为她取了名字,只是很怪异,叫“花千骨”。 哎呀,她不慎跌倒。 正为疼痛龇牙咧嘴,一抹高大人影悄然出现,背后清凉几分,她抬头,果不其然。 他惯爱用那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人,擎着他的手起身,他掸去她身上的灰尘,目光落在她伤处,“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打了个哆嗦,仿佛一场冷雨淋在身上。但她的心是火热的,一把抱住他,脸蹭在他腰间的铃铛上。 “先生先生,我终于见着你了。”“先生~先生,你怎么才回来啊~先生先生,我好~想你啊……”他掏出绢帕,细致擦拭她柔软的脸蛋,听着她叽叽喳喳,脸色一步步和缓下来:“这般想我?那该把自己照顾得好些。马马虎虎,跌跌撞撞,哪里像我的弟子?”她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我这不是太喜欢先生了吗,喜不自禁,就成这个样子了。” 先生的铃铛真是硌人。 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墨玉一样的眼睛流光一闪,蹲下来,手按在她颈后,深深地按住,鼻尖戳进她发里,隐隐有女儿香,心思百转千回:“……那小骨,会一直喜欢先生吗?” 花千骨这时候实在太小,他长身玉立 八尺有余,蹲下来屈就她,也依然要她努力踮脚尖才能够到,为了不被他甩下,她努力抱住他,抱紧他,扬言,惊散了一丛夕阳晚照里的林鸟: “当然!我会一直一直喜欢先生,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 他抱起她,这回,总不会错了吧,小骨,这回,你不能再去找他了吧。 结着一场惆怅的秋雨,在他眼里,花千骨感知到什么,手指在他脸上逡巡,最后捂住。 “不要哭,先生,不要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轰隆,轰隆。她夜雨奔袭。 “求求你们,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我师父生病了,到处都找不到药!” 为什么还是会重演,他抬起乌黑的手臂,腐烂的正是上一世绝情池水的地方。 有个人,笑打着玉扇,走马过阳关,风姿楚楚,掀开老旧的门,玉面生辉:“白子画,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敲打手心,姿态闲逸:“外面那个是你什么人?”他并不欢迎对方:“只是我的一个小徒弟。” 东方彧卿啪地收起折扇:“你还想骗我?恐怕不止吧?这毒药,我本来也是做来玩玩,里面不过多加了一味你们长留的绝情池水,但看你这样子,貌似中毒颇深啊?” 他勾起嘴角:“白子画,你骗不了我。” 她是你的眼中眼,血中血,是你腕间的佛珠,腰上的宫铃,是你从九天之上接来的瑶池水,是你在莽莽尘世遗落的肋骨。不用好奇我从何处得知,异朽阁主无所不知:我们一般不把这种关系叫师徒。 他幸灾乐祸:我们管这叫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白子画,你也有今天。 但对面的反应今天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按说即使中毒,他也该举断念喊打喊杀了,对面没有,只是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他。 “你不记得她了。”陈述句。 “我难道,应该记得她?”对方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她在你那儿求过一样东西,你难道不记得她了吗?”“每天向我求取东西的人多了去了,我哪里每个都能记住。” 这就好,这就好。 他这一回,用禁术屏蔽了小骨的命格,看来很有效果,至少对东方彧卿很有效果。“异朽阁主,既然你来了,我也向你求取一件东西。” “用我的仙根作为交换。” 师父好了,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师父也开始老了。鬓边蔓长的白发,脸上悄然的皱纹,但是没关系,他依然潇潇骨立,风华正茂。花千骨叹了口气,太好了,她还以为师父是神仙呢,不作神仙好啊,不作神仙好啊,一连十八年容颜不变,她都要害怕起来了,万一自己要是早死了,师父还活着,得多孤单难过啊。 她拿起梳子,嘟囔:“师父,你都有白头发了,但发质怎么还是这么好,梳子都站不住脚。” 铜镜里两张脸,各自有玉貌花颜,但他有点害怕:“我老了。”花千骨凑到一起:“哪里老了~师父,你长得这么好看,便是老了,那也叫兰陵美酒郁金香,碗里盛来琥珀光,我爹爹说,玉帝的脸上也千沟万壑,他还说,弥勒佛褶皱的大肚腩下,还藏着美酒呢!” 他忽然捧住她的脸,她不明白师父要干嘛,但顺势蹭了蹭。 小骨,小骨。 “师父师父!陛下新开了律令,放开女子从政为官了,你陪我上京考取功名好不好!你以前教我为官者自当克己奉公,廉洁自律,等我回来,我一定要造福一方百姓!” “师父师父,我,我命落孙山了呜呜呜呜……” “师父!师父!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展信佳:好久没给您写信了,永州河因阴雨暴涨,方圆几百里人家流离失所,瘟疫频发,饿殍遍地,我每日惴惴,要是我在您膝下学习的时候再多努力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他们了?” “啊,啊,什么!您也要来,要来我这边?太好了,我终于又能见着您了,不对,应该是,以君杏林圣手,必能泽被万民,此乃百姓之幸啊!” “见字如晤:陛下年少登基,英明神武,但或是宁王故,每躬亲圣驾,言语总多做敲打,虽不至于鸟尽弓藏,我亦要勉做狡兔之忧。听闻您云游殷墟去了,能否帮我带一株黍子回来?” “展信舒颜:“师父,今日宫中来了几位方士,通体白衣白袖,仙容佚貌,实在烨然,不过您放心,他们再好,不及您风姿卓秀,不必吃味。” “陛下邀我去群芳宴,师父,我不想去,我不想做宫妃,师父,求求您带我离开!” “您真厉害,不费一兵一卒咱们就逃出来了,哎师父,怎么过了十几年,您还是和从前看着一样啊。” 她捂住自己的眼睛,因长年熬夜,那里乌青严重,细纹也最多,实在难看。 轻如鸿毛地推搡,她被抱进怀里。 “你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模样。” 她窃喜,“那师父,永州河的水难我已尽数解决了,我陪你去云游四海好不好,说不准能遇上神仙,让他赐我们一场好机缘,从此无忧无苦无烦恼呢!” “师父,咱,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是我们死后该来的地方。”“啊,我们,死了吗?”“我们一起活了八十四年,两万九千九百零四个日子,小骨还嫌不够吗?” “……当然,不够……我总疑心你是神仙……想陪你千千万万年。” 没有妖神之力,没有三生池水,没有十方神器,我想和你,就在哪个桃花盛开的岛上,去歆享人世的细水流长。 可是,可是,这回也够了。她眼里噙着泪光。 他看着她,“师父。”她细细的一声,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魂飞天外。 “我现在,好幸福。” 他把她的头抱在怀里,“嗯。”他回应,他现在确实苍老了,但没关系,拿仙根换了这个安稳余生,拿仙根换她寿终正寝,他很知足。 脱去了旧宫缁衣,毁去了金身玉骨,他自做了泥塑的菩萨,在人世的河里悠游自渡。或许天道就是这样公平,往往要散尽家财,才有那么一回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 那个念头又出来了:“恭喜,妖神已被神骨牢牢束缚在九层大地岩心之下了,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脸,贴近她的脸。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我的小骨在那个地方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