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霞生(7)
第十一章 霞生(7)
岑夙站在炉旁:“遗物呢。” 林祈安应声从角落搬出一个包裹,层层旧布解开,锤面黝黑发亮,柄尾却凝着一圈暗褐的色斑。岑夙伸指虚按,指尖灵息探入,铁锤微不可闻地震了一下。 祁瑾没有入内,只在门槛外抬了下眼。月光落在他的睫羽上:“拿出来。” 岑夙将铁锤裹好,抱至门口。祁瑾抬掌,黑纹自掌心一点点蔓延,覆在布面上。铁锤忽地颤了颤,像是从极远处透来一声沙哑的低呼:“……祈安……” 林祈安猛地抬头,泪水涌出:“是他!是我爹!” 那不是魂魄真身,而是残魂与此物的牵系被激起,犹如深渊里传来的回响。 岑夙低声道:“别乱动。你听到的,只是他残魂被锚定后的回声。他真正的魂魄,还在恶鬼体内。” 少年怔住,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祁瑾上前一步,掌心鬼纹隐隐浮现,冷声补充:“正因如此,才还有救。若连这点回应都断绝了,你父亲的魂魄就彻底没了。” 岑夙指尖灵光一震,在铁锤周围布下净灵阵,符文逐一点亮,将铁锤稳稳护在阵心。她开口:“这铁锤是引,恶鬼是囚牢。我们若要救他,就得在正面对上恶鬼时,以此为锚,强行把残魂勾出来。” 林祈安双手死死握拳,指节发白,喃喃道:“那我……我该做什么?” 祁瑾说:“你要留在这里灭火。” “灭火?那我不是再也……” “必须灭,”祁瑾严肃道,“如果你还想你父亲魂魄去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林祈安嘴唇颤抖,仿佛还想辩驳,却终究低下头,泪水一颗颗滴在脚边。 祁瑾拍拍他:“别担心,我们会解决的,明日戌时铺子门口见。” 少年重重点头。 他们把林祈安送回家,再回客栈歇息。 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一部分积雪逐渐消融。祁瑾看看天色道:“既然要等到夜里,那现在,不如再逛一逛?” 岑夙微怔,沉默片刻,竟难得主动开口:“……买糖葫芦去吧。” 祁瑾挑眉,笑意更深:“你不是嫌酸?” 她道:“就是想吃。” 不多时,两人并肩立在糖葫芦摊前。岑夙接过一串:“怎么就买一串,你不吃吗?” 祁瑾靠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我一会儿就有的吃。” 果然,她只吃了半个山楂,嫌酸得很,把剩下的糖壳咬下来,顺手把那串损耗半个山楂的糖葫芦丢给了他。 街市上人声鼎沸,冬日的阳光洒在檐角,偶尔有孩童追着纸鸢跑过。 岑夙抿着唇,心不在焉地在灯笼摊贩前驻足良久。 祁瑾一直在观察她,顺势掏钱买了两只纸灯笼,一只绘着花鸟,一只是狮虎:“你要哪个?” “狮虎的。”她接过一看,纸面上的狮虎栩栩如生,“只可惜,这里用不上。” 祁瑾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能用得上,解决了这个事情后就可以用得上了。” 岑夙的手一僵,下意识要甩脱:“你干嘛?” “我安慰你啊,你看起来很紧张。” 岑夙甩开了他的手:“哪里紧张了?” 祁瑾并不恼,慢悠悠地跟上来,半点不遮掩笑意:“糖葫芦、纸灯笼,你平时可不会要这些。你怕今晚失手,所以在给自己找事做。” 岑夙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若今晚失败,那恶鬼必会彻底吞掉林祈安父亲的魂魄。到时候,什么都救不回来了。” 祁瑾看着她,眼神罕见地正经:“所以你才更该放松。你若太紧绷,反倒容易出错。” 岑夙转开视线,盯着手里的纸灯笼,语气淡淡:“你就不怕?” 祁瑾笑了笑,低声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指尖不自觉收紧了灯笼的竹柄,岑夙抿了抿唇,半晌才冷声道:“你很油嘴滑舌。” 灯火映着她侧影,眉眼冷淡,却因为紧绷而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倦。 他忽然伸手,替她把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声音低沉:“岑夙,你好像很累,要不要回客栈睡一会,我借你抱。” 岑夙瞪着他:“谁要你抱。” “不要抱?”他突然俯身,很快速地亲亲她的嘴角,“那这样呢?” “你疯了,这大街上!”岑夙捂住嘴角压低声音,又羞又恼,气得手里那只纸灯笼都差点捏皱。虽然行人不多,但这光天化日之下! 他笑道:“我就知道这个时候,你会先计较这是在外面,而不是我亲你。” 说完,他不再逗她,免得真把人惹毛了,提着那只喜鹊登梅的纸灯笼,先一步优哉游哉地往前走去。 祁瑾走在前面,步子闲散,等她追上来。 岑夙一时间被噎住,愣在原地,气得脸颊绯红,偏偏反驳不了他,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深吸几口气,才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时,冷声道:“祁瑾,我真想把你捉了。” 祁瑾闻言失笑,慢悠悠转过身来,眼神却带着点她没见过的狡黠:“捉我做什么?捉回去养着么?” 岑夙正要回话,他却忽然凑近,低声在她耳边道:“若真被你捉住,我倒是心甘情愿。” 她一怔,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纸灯笼。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强装镇定的眼神,声音带着一丝喟叹:“岑夙,你这副样子,比拔剑时还要好看。” 冬日的阳光在积雪的檐角反射出刺目的白光,热气从刚出笼的包子蒸笼里腾起,裹着面香与rou香。岑夙极少停留在如此嘈杂拥挤的人群中,可这回却被迫随着祁瑾的脚步,挤进这充满烟火气的热闹里。他兴致盎然,左看看、右瞧瞧,像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摊贩吆喝:“桂花糖糕,热乎的桂花糖糕——” “绢花,簪头好看哟!” 他偏偏都要驻足,眼角余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岑夙果然开口:“你究竟来做什么?打算逛完这条街,恶鬼就自己散了?” “逛街和捉鬼不冲突嘛。”祁瑾笑,“况且,岑姑娘现在紧张得很,我若不逗你放松,你等会儿怕是术法都要用错了。” “你胡说!”岑夙生气了,谁敢质疑她的术法?这是对她能力的侮辱! 祁瑾眼底的笑意更深,不再多说,径直掏钱买了两只桂花糖糕,递了一块给她。岑夙被他那副欠揍的神情气得不行,但是桂花香不停地诱惑她,她还是接了过来,带着点泄愤的意味,小口咬下。糕点入口软糯香甜,齿间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她愣了一瞬,没忍住又咬了第二口,绷紧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 他们一路逛到街尾,夕阳慢慢坠下去,天空被烧成一片绚烂的金红,映照着覆盖白雪的屋顶和街道,美得惊心动魄。远处传来更夫沉闷的锣声,热闹的街市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人影稀疏。 纸灯笼被祁瑾点亮,橘黄温暖的烛火在渐浓的暮色中摇曳,在青石板的积雪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显得分外温暖宁静。 岑夙捏着灯笼细长的提绳,看着掌心跃动的温暖光晕,心绪复杂难言。她并不是个会主动寻乐子的人,更不曾想过在这种时刻,和一个"鬼"肩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像一对最寻常不过的旅人。 可她握紧那粗糙的竹柄时,竟隐隐觉得心口少了些压抑,多了点难以言喻的踏实。 祁瑾看她神色,忽然低声:“岑夙,你是不是很少过这种热闹的日子?” “是又如何。” 不是每个人都能过得上这样的日子。 祁瑾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侧脸上:“我来和你一起过,怎么样?” 岑夙不信,顶着手里的纸灯笼不说话。 祁瑾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我不骗你。你看——糖葫芦、纸灯笼,逛市集,这些你以前都没有过。可和我在一起,以后还可以体验更多你没体验过的。” 岑夙抬起眼看他,暮色中,他的眼眸亮得惊人,像落入了星辰。 她想说些什么,比如“鬼话连篇”,比如“无聊至极”。恰在此时,街市彻底散尽,只余稀落灯火在寒风中摇曳。 她抬眼望见东方深沉的夜色已如墨汁般晕染开来,心口忽然像被绷紧的弦狠狠敲了一下。 戌时将至! "时候差不多了。"她开口,语气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锐利。 祁瑾却伸手按了按她握剑的手背,笑意淡去,眸色反而沉了:“我与你一起,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岑夙怔住,还未回话,他已经松开手,率先朝铁匠铺方向走去。 …… 夜色沉沉。铁匠铺前,林祈安已守在门口,脚下是一大桶冷水。少年面色苍白,却死死咬着牙。屋内炉火的幽光透出门缝,摇曳不定。 岑夙与祁瑾并肩走来,手里提着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晃,橘黄的光晕照亮三人凝重的面孔,也映着少年毫无血色的脸。 祁瑾抬眼望了望漆黑夜空中稀疏的寒星,语气比往日罕见的凝重,带着金戈之气:"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