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访
信访
随着了解的加深,云茵渐渐发现,褚珩与自己出奇地契合。 两人都喜欢安静的环境,沉浸在书本世界时也不会感到孤单。 褚珩在生活上几乎无所不能——做家务、下厨、整理杂物,样样井井有条,却从不显得刻意或炫耀。 他外表如终年不化的霜雪,工作时更是严谨苛刻,寸寸分明。 可那冷硬盔甲之下,藏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内里——一种近乎柔软的共情与通透。 云茵后来才懂,原来最深的理解,往往生长在最沉默的土壤里。 她那些颠沛惶惑、难以启齿的旧事,也唯有在他面前落下,才能被妥帖接住,无声化解。 而褚珩在云茵身边,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感。 褚珩感觉一颗多年孤寂的心被云茵渐渐抚平了,他们的兴趣、性格如此契合,让彼此相处轻松自然。 然而,这份亲密背后,却潜藏着深深的内疚——她是沈时曜的妻子,而他,在这段关系中,只能是小三。 云茵看着褚珩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专注的侧脸上。 褚珩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云茵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整理证据,手指却轻轻敲击着桌面。 “从龙腾集团开始。”褚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cao作键盘,调出海量的企业档案和市政项目数据库,“苏耀连在任期间,所有重大市政规划、土地批租、安居工程项目,龙腾集团中标率高的不正常。” 屏幕快速闪烁,一份份标书、合同、审批文件滚动出现。“看这个,‘星城’地块,”云茵猛地坐直身体,指尖点中屏幕,“当时公认的潜力地段,但龙腾的拿地价格比市场预估低了百分之三十。 审批意见是苏耀连亲笔签的:‘支持本土龙头企业,促进区域经济’。”她又快速调出另一份文件,“还有这个,北区保障房项目,预算严重超标,最终结算价比同类项目高出近一倍,验收评审组组长,也是苏耀连。” 褚珩默契地接上,手指在另一台电脑上飞舞,切入银行和税务系统:“资金流向清晰了。龙腾集团从这些异常交易中获得的超额利润,没有用于再投资,而是通过复杂的内部关联交易和虚假合同,转移到了旗下多个空壳的‘建材’、‘咨询’子公司。”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一串账户流水:“然后,这些空壳公司的资金,开始以‘佣金’、‘分红’、‘借款’等名义,定期流向一批看似无关的账户。” “白手套…”云茵声音发冷。她太熟悉这套路了。 “嗯。”褚珩放大其中一个接收资金的账户信息,“账户主人叫李娟,一个超市收银员。但她有个儿子,在国外读昂贵的私立大学,学费来源不明。” 他又接连点开几个账户,“张伟,出租车司机;王翠花,退休教师…身份普通,但都与苏耀连的远房亲戚或老家故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钱在他们账户里短暂停留,很快又集中汇往海外。” “目的地?”云茵追问,心跳加快。 “开曼群岛,一个编号账户。然后是这个账户,”褚珩调出最终流向图,一条红线穿透多层迷雾,最终定格,“向‘白鲸’信托注入资金的源头账户之一。”他看向云茵,“金额、时间,与龙腾集团那些异常利润的流出完全吻合。” 房间里一片死寂。证据链已经将龙腾集团的异常获利、苏耀连的审批权、洗钱流程、境外信托串联起来。 云茵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U盘,放在褚珩宽大的书桌桌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 “都在这里了。”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异常清晰,“在我公公沈家锐书房找到的。” 褚珩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U盘上,没有立刻去拿。 他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云茵之前已简要告知——这是能直接将苏耀连钉死的铁证,来自他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沈家锐的隐秘收藏。 褚珩拿起U盘,插入书桌下一台经过严密安全防护的离线电脑。屏幕亮起,数据读取。 没有声音,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和电脑风扇细微的嗡鸣。屏幕上,一份份加密文件被打开。 内容触目惊心,包含了部分能间接证明苏耀连对“白鲸”信托拥有控制权的数字密钥片段和验证方式。 铁证如山。每一份文件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落在寂静的书房里。 褚珩快速而高效地浏览、截取关键页面、进行固定证据的cao作。 他的表情始终冷静,唯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最后,他拔下U盘,所有cao作痕迹被安全程序自动抹除。书房里再次恢复安静。 “够了。”褚珩开口,声音低沉而确定,“这些证据,结合我们之前查到的资金流水和项目文件,足以形成无法辩驳的完整证据链。” 两人忙碌着四处调查,却在追查肇事司机郭富强的卷宗时遭遇重重阻力。 每当他们向警方提及“郭富强”这个名字,对方要么突然沉默,要么以“权限不足”搪塞,甚至有人直接中断谈话。档案室的电脑“恰好”故障,纸质记录“意外”缺失,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抹去郭富强的一切痕迹。 更蹊跷的是,一位老警察私下暗示:“这名字是忌讳,别再问了。” 褚珩握紧拳头,意识到jiejie的死绝非普通车祸。他们又找上了大货车司机的家属,却发现人去楼空,毫无音讯。 即便连车祸当日的监控也调了出来,反复查看每一个画面,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只找到林亦给货车司机打钱的证据,可这完全可以推脱是正常货运付款。这种证据很容易被反驳,仍无法直接指向真相。 接着,他们翻遍了褚瑞生前的所有遗物,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可结果仍然是一片空白。 那些冷冰冰的现实,心里像被压上一块沉重的石头。每一次希望都被现实无情击碎,她感到无力而焦灼。 褚珩站在她身边,静静陪伴,却也无计可施。空气中弥漫着无法言说的压抑感,像是将人整个困在一片无边的迷雾里。 云茵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单靠现有的线索,她很难再推进一步。 她只好先把手头收集来的所有关于苏耀连贪腐洗钱的材料都理好。桌上的证据整齐排列,而心中的追问与决心,却像利刃般割着她的思绪。 她抬眼看向褚珩,心里涌起当初对他说的承诺——要查明他jiejie的死因,如今却仍未有结果。 褚珩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低下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语气柔和而坚定:“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云茵的心微微一颤,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她明白,现实是残酷的。她只是普通人,不是神。 褚珩提出送她去信访局,想替她分担繁琐与风险。云茵却摇了摇头,目光清冷而坚决:“我自己去就行。” 信访局的大厅闷热嘈杂,长椅上一排排的人神情焦灼,手里紧握着厚厚的材料袋。号码屏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缓慢跳动,却始终轮不到她。 云茵从清晨就赶来,排到中午,窗外的阳光已经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她的胃因为空腹隐隐作痛,喉咙干涩,却不敢离开半步。 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被她攥得皱巴巴,指尖渗出细汗。 她抬头望着大屏幕上缓慢滚动的号码,眼神一寸寸沉下来。 终于,等到傍晚,屏幕上跳出了她的号码。 那一刻,云茵心口骤然一紧,仿佛所有压抑的恐惧与疲惫都化作一股力量,把她推向窗口。她用几近颤抖的手,将那份厚重的举报材料递了出去。 工作人员接过时只是一瞥,却在翻开第一页的瞬间,神情明显一凛。 “请坐下,把你的身份信息写清楚。”对方的声音变得格外谨慎。 云茵握紧了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一行字字迹清晰,却像是用力刻上去的。她知道,这一签,等于把自己生死都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