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
宝石
陈星艺太擅长给人解闷了,从逛街到参展,她把所有的行程安排地妥帖,温穗只需要乖巧地跟在身后即可,她不仅交友广泛,兴趣爱好也繁杂,可以说,根本玩不完。 今天温穗又陪她来看个画展,主题是寰宇,人类对深空的凝视和幻想,国际奥尼尔艺术基金会主办,国际天文学会协办。 温穗不太对艺术感冒,不过陈星艺从小因为接触鉴赏之类的美学感知缘故,倒还挺喜欢这些感性的东西。 虽然她看不太懂所谓的色彩光影,但人最基本的审美还是有作用的,所以也称不上无聊,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一幅又一幅的画。 直到回到身边的陈星艺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温穗有点讶然地看着魂不守舍的朋友,对方呼吸都带有微颤。 “穗穗,我好像遇到我的真命天子——不对!真命天女了!” 温穗眨眼,愈发茫然地望向抚住心口犯花痴的陈星艺,对方早已坠进粉红泡泡里, 旁若无人。 “在哪里?” “她在那边的展柜,估计也是和朋友一起!你要当我的僚机吗?!” “当然。” 温穗失笑地应下这桩差事,陈星艺便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半推半就地牵引着,穿过两道灯火通明的廊厅,直至一处僻静的展柜前方才驻足。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缩进转角的阴影里,温穗稍稍侧身,陈星艺则一手微扶墙壁,另一手指尖轻撩鬓发,继而悄无声息地向外探出半张脸窥看。 “倒也不用这么做贼心虚吧?” 温穗啼笑皆非,但依旧乖巧地站在对方的后面。 不消三秒钟,陈星艺便按捺激动,倏地攥住温穗礼裙的薄纱袖口,压低嗓音急促催道, “那个——你看那个,穿黑色连衣裙,簪头发的那个。” 温穗循她示意抬眼望去,只见道高挑清瘦的背影伫立在展厅柔光下,窄肩细腰,墨色绸裙如水泻下,泠泠侧影,像古瓷瓶中孤零零插着枝淡墨寒梅,冷得不近人情。 “你认识她吗?” 温穗眯眼努力辨别对方的脸,继而略显歉疚地轻轻摇头。 “我还真的没见过。” “啊……” 陈星艺顿时泄气,垮下张小脸。 “但这不妨碍吧?走吧,和她打个招呼。” 温穗却含笑轻揽她的后背,掌心稍使力,陈星艺便明推暗就地被她带着向前挪步,虽嘴上还嘟囔推拒,脚步却已诚实地随之掠过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一路窸窣不休地移至那位女子面前。 “你好。” 温穗拦在两人中间,落落大方地伸出只手,对方两人略显错愕,但是也从容不迫地依次与她交握。 “小姐,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也太俗气了吧!陈星艺压眉,纠结堂皇的目光射向坦然的温穗,掺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窘迫。 女人和她的同伴讶异地相觑眼,但还是礼貌地依次地回复问候。声线温和却透着分寸鲜明的疏离。几句无关痛痒的交谈之后,双方略知彼此来历,她们便轻巧地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看来还挺难对付的。” 温穗安慰着失落的陈星艺,对方悻悻然道, “天啊,就这么果断地拒绝和我们继续讲话吗?” 温穗倒司空见惯。 “毕竟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嘛。” 陈星艺嚷嚷道,她一定要借酒浇愁,不过她又cue到姜秋, “说不定她认识,我去问问她。” “姜秋居然还是个交际花?真没看出来。” 结果是,对方居然还真的知道,不仅知道,关系还不错。温穗慢条斯理咬着吸管,唇角弯起道似笑非笑的弧度,陈星艺没察觉她的醋意,自顾自地说着, “看不出来吗?她人挺好的,长得还漂亮,又不乱来——哦,和你不算乱来,所以虽然她本人不太社交,但是拦不住好多人倒贴。” 温穗下意识地加重咬吸管的力度。 “啊!总算把联系方式推给我了——这家伙。” 陈星艺低呼,举起手机在空中轻快地晃晃,面上泛起得意之色,她嘴上虽絮絮叨叨地埋怨,指尖却片刻不停地cao作着屏幕,俨然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又把我说教一顿,反正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哦,原来对方的所有属性都不是仅自己可见啊。温穗笑撑不住,垂下眼睫,将晦暗的神色收敛得滴水不漏。所幸陈星艺早已心无旁骛地沉浸在新女神的资料页里,浑然未觉身侧那缕悄然蔓延的沉默。 温穗无意识地搅动杯中的冰块,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蜿蜒而下,吸管磕碰着杯壁,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一种陌生的退意竟悄然滋生,这于她而言实在罕有。 记忆里所有和姜秋的温存似乎都被冰块降到零点,原来换作任何人,她都会那般殷勤周到——温柔体贴是她的天赋,幽默风趣是她的惯技,从不是独独赐予谁的恩惠。 温穗的指节不由得微微绷紧,泛起冷调的白。若不是陈星艺突然出声,将她从这场无声的焦躁中惊醒,那根纤细的玻璃吸管,几乎就要在她指尖迸裂。 “这也太冷漠了——” 陈星艺把手机甩到温穗面前,拖长语调哀叹唉声叹气道, “到底怎么追女生啊?你给我出出主意好不好?教教我吧温老师~” 小姑娘挤到她同个椅子上,整个人倚在温穗肩头,蹭着她撒娇。 温穗又恢复那清浅的笑,不急不缓地滑动屏幕,浏览那几乎由单字与短句构成的聊天记录。对方始终疏离得像隔着层雾,从不主动,吝于言辞。 “她现在如果没兴趣的话,就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呜呜呜……” 陈星艺撅起嘴,被抽走所有兴致,慢吞吞滑回自己的座位。可不过片刻,她又倏地坐直,神秘兮兮地凑近温穗,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压低声音道, “我想知道,你们之间怎么上床的——” “现在就想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温穗哑然失笑,八字别说一撇,纸都没铺好呢。陈星艺先是怔住,待反应过来她所指为何,脸颊倏地涨得绯红,连耳垂都染上霞色。 “你、你想什么呢!我不是想和她上床!哎呀!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停顿了5.73s,想到什么姿势了?” 温穗打趣道。对方脸精彩纷呈的。 “你、你怎么这样啊——我认真问的——好吧,确实想了一下。” 陈星艺越说声音越小,她还是诧异于温穗的坦荡,性爱像吃饭喝水般就这么被她吐出来。 “你是要书本知识还是我亲手指导呢?” 温穗素来不会放过揶揄的机会。 如果说姜秋是高岭之花,那陈星艺就像初熟的果实,悬于春末夏初的碧绿枝头,鲜脆得几乎泛出光来。生就双清澈杏眼,顾盼间神采流转,小巧的脸庞配上精雕细琢的鼻与唇,活脱是工笔细描般的精致,娇俏得让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般稠浊,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暧昧。陈星艺不自在地没接下对方的话茬,心仿佛被细绳来回锯着,既是困惑又按捺不住好奇,友谊的界限与暗涌的欲望在胸中反复角力。她终于抬起眼,试探般轻声问道, “我们这样做也太奇怪了。” “为什么会奇怪呢?” 温穗还是那副无辜的神情,陈星艺却无端地被她的脸吸引过去,她的视线落在那被酒水滋润的唇部,那抹柔软在灯光下泛着微妙的水光,继而向上撞见双妖媚的眼睛,她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试图掩饰失态,解释道, “因为我觉得爱情和友情的界限——说不好听的,就是性关系。你不会和好朋友发生性关系吧?” “如果好朋友需要的话,那我也不介意。——所以要试试吗?” 说什么来着,只要对方愿意,甚至能把她钓得团团转。陈星艺知道如果同意,那么她两的关系将会发生质的改变,正踌躇间,温穗却已翩然绕至她身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声音陡然柔软下来, “其实,你不需要无时无刻都打起精神。” 陈星艺原本试图把温穗缠绕的手拉开,但是对方就像海妖般,带着温热的潮湿,神奇的魔力,所有朦胧的氛围、恰到好处的暧昧,都像是她信手布下的棋局,轻巧从容,却又步步为营。 她确实渴望一个人,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能容纳接受她,为了不让母亲失望,她努力地装作开朗乐观的样子,用玩世不恭去诡异地迎合母亲的空落,仿佛只要演得足够热闹,就能弥补她的愧疚和孤独,就能把葬礼上撕心裂肺的哭泣盖住。 但她其实不怎么喜欢笑,她觉得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很无聊,人群喧哗如潮水般来来去去,她却只觉得疏离,唯有那些沉默的宝石是她真正倾心的知己——它们冰冷、坚硬,却在光线下折射出璀璨而诚实的色彩,不欺骗、不迎合,只是坦然存在。 她常整日窝在房间一角,对着盘散落的矿石标本发呆,那时母亲的脚步声总会停在门外,担忧如同片无声的阴影,逐渐蔓延,直至将她整个笼罩。 “宝贝,你怎么了?” 母亲的声音从门缝中渗进来,轻得像羽毛,却每一记都敲在她心上。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枚青金石握得更紧。冷硬的触感反而让她觉得安全。 “宝贝,出去走走吧?” 母亲又试探着问,语调扬起道勉强的欢快, “天气那么好。” 她依旧沉默。该如何向母亲解释,有些时候,不开心不需要理由,它就像一片低垂的乌云,沉沉地压住胸口,让她不愿说话、不愿见光、更不愿强颜欢笑。 自从jiejie病逝,继而化作坛轻飘飘的骨灰之后,家就成了个披着温柔面纱的牢笼。母亲用她那近乎神经质的关怀,将她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片看不见的火焰上反复炙烤——那火焰的名字叫“期望”,叫“补偿”,叫“我只剩你了”。 她说不清那种痛苦,她和母亲纠缠不休,当你的躯壳之内装载的不仅是自己的魂灵,还被迫承载着另份生命,那种沉重,那不是仇恨,亦非厌倦,而是种近乎悲凉的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