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蓄谋已久

    高一开学典礼，无聊透顶。薄盏站在队伍最外侧，指尖无意识地转着腕上的银链，盘算着从哪个侧门溜走去车库看看新到的零件。台上的校领导还在絮叨着“百年树人”的废话，他正要起身——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本届县城中考状元竹也同学，分享学习心得……”

    “县城状元”？这几个字意外砸进他意兴阑珊的意识流里。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他抬眼，目光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掠过台上。

    一个女孩走到麦克风前。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或许只是心理作用，显得格外素净，扎着低低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纤细的脖颈。小脸清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扫过台下，眼神里带着掩不住的紧张，手指紧紧捏着演讲稿。

    但当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却出乎意料地清脆、干净。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刻意的抑扬顿挫，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像山涧清泉，平实却有力。那双带着紧张的眼神变得坚定，整个人不卑不亢。

    薄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预想中长了几秒。和台下那些穿着崭新名牌、眼神里装着矜持或讨好的女生很不一样。像一株生长在崖壁上的小竹子，不起眼，却透着一股韧劲，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光边。她在台上不经意间扫向台下，两人无意中对视，她似乎有些惊讶念错了音，脸涨得通红，又强自镇定的样子，有点蠢，也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他看着她慌忙低头看稿子，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瞟向台下，目光掠过他这边时，像受惊一样飞快缩回去。

    烦。他蹙了下眉，移开视线，但那股没由来的躁意却没散。

    后来，他发现那株小竹子经常出现在图书馆靠窗的那个固定位置。

    他偶尔去借阅一些艰深的原版专业书籍，总能瞥见那个单薄的身影。她总是埋首在厚厚的习题册里，背脊挺得笔直，侧影单薄得仿佛一阵秋风就能卷走，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韧劲。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也照亮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咬着的下唇和一道难题死磕的执着。

    一次，薄盏刚从书架后转出来，就听见几个同年级的男生聚在不远处的角落，声音不大不小，带着轻佻的黏腻。

    “诶，看到没？就那个，县里考进来的妞儿。”

    “啧，长得是挺清纯…”

    “身材看着也挺好…”

    “玩玩还行，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皱起了眉，脚步已经朝那边迈去。他走到那几个男生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停下脚步，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那几个男生瞬间噤声，脸上的嬉笑僵住，眼神躲闪着，讪讪地散开了。

    薄盏甚至懒得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但那点盘桓在胸口的戾气，却久久不散。

    什么东西。也配议论她。

    母亲开始频繁提及一位药膳手艺极好的林师傅，手脚麻利，尤其擅长药膳调理，做的山药莲子羹很好地缓解了她多年的胃疾。

    薄盏只是随意“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在客厅无意间听到母亲和林慧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语调关切又小心：

    “……林师傅放心，小也在学校很好……”

    “数学？是有点跟不上……但孩子很用功……”

    小也。

    薄盏端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原来是她。那个在台上发言的女生，那个在图书馆独自刷题的倔强身影，是她的女儿。

    再后来，她们搬进了集团为员工提供的公寓。那栋楼离他家主宅不远。

    那栋小楼就在他卧室窗口斜对面。薄盏发现自己多了一个无意识的习惯。晚上在书房处理文件或看书时，目光总会不经意地飘向窗外，能看到她那扇小窗透出的、经常亮到很晚的灯光。像星子，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他开始留意到更多细节。

    在数学办公室门口，看到她拿着试卷出来，眉头紧锁，嘴唇抿得发白，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挫败和焦虑。

    在体育馆储物间，他偶然撞见过她一个人走进去，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极力压抑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脚步顿住，没有上前。过了一会儿，江驰跑过来，被他一把拉住。

    “去打听一下，她怎么了。”薄盏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却落在远处储物间的方向

    江驰很快回来，压低声音：“好像是她mama，在酒店工作的时候，被一个难缠的客人刁难了，经理把气撒在了她母亲头上，受了点委屈……具体不太清楚。”

    薄盏没说话，眼神一点点沉下去。一种混合着保护欲和占有欲的情绪悄然滋生，来得迅猛又陌生。对那些仗势欺人的蠢货的厌恶，但更多的是，他想把她圈起来，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碰她，想把她眉间的愁绪抚平。

    “协议”的念头并非一时兴起。他琢磨了很久。直接提出帮她？她那种性子，大概率会警惕拒绝。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靠近她的理由，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他观察她很久了，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她母亲的工作处境，她家的经济状况，还有她那明显拖后腿、让她夜不安寝的数学成绩。

    他反复推敲措辞，甚至在心里演练过几次场景。最终，在那个堆满废弃器材、灰尘弥漫的体育馆储物间，他堵住了正在无声哭泣的她。外面走廊的光线昏暗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抛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协议，语气冷静，甚至带着点施舍般的疏离，仿佛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说出“互惠互利”四个字时，心跳得有多快，掌心那点湿黏的汗意。

    第一次吻她，确实带着点强制和协议要挟的成分。他捏着她的下巴，俯身靠近时，清晰地看到她琥珀色的眼底瞬间涌起的慌乱和强烈的抗拒。

    但当他真正吻上去，唇瓣相触的瞬间，那份柔软的触感和她生涩僵硬的回应，像电流一样窜遍他的全身，远比想象中任何美好都要强烈百倍千倍。

    她唇瓣的柔软和微微的凉意，带着少女干净的气息，几乎瞬间瓦解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在那瞬间加深这个吻，将她揉进怀里，彻底品尝那份出乎意料的甜美。

    之后每一次的“协议兑现”，与其说是履行那纸冰冷合约的义务，不如说是他为自己心底那份日益膨胀、几乎难以按捺的渴望，找到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出口。

    看着她从最初的恐惧僵硬，到逐渐在生理刺激下产生羞耻的快感，身体生涩地回应，眼神迷蒙……每一次细微的变化，都像羽毛搔刮着他的心，诱使他索取更多，却又必须强迫自己“循序渐进”，遵守那该死的“温柔”承诺。

    他甚至在她第一次踏进他那间顶层公寓前，就提前做了准备。玄关鞋柜里，悄然多了一双崭新的、尺码合适的女式棉拖鞋，柔软的浅粉色——他猜她会喜欢这种不张扬的颜色。

    洗手间干燥的毛巾架上，挂了一条叠放整齐、从未用过的浅米色新毛巾。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在某次体育课后，趁她换下校服放在教室时，记住了她校服外套和内搭的尺寸，然后让助理按照那个尺寸，买了几套质地柔软舒适的纯棉家居服，悄悄放进衣帽间里。

    这些隐秘的准备，像一个偷偷藏了珍宝生怕被人发现的小孩，带着点幼稚的得意和一丝忐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她应该有这些。她值得这些舒适。

    他发现自己开始留意一些以前从未在意的东西。路过商业街那家著名的法式甜品店，看到橱窗里精致的马卡龙，他会想，她喜不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闻到秋风中飘来的馥郁桂花香，他会立刻想起她做的、母亲赞不绝口的桂花糖糕。那朴实的带着温度的甜香似乎还顽固地萦绕在他的舌尖，比任何昂贵的甜点都更让他惦记。

    他下意识地记住她忌葱姜，在她经期前让江驰“不经意”地塞去暖宝宝。看到她被赵磊之流言语轻慢，那股压不住的火气直冲头顶，想把她护在身后，想让那些杂碎彻底闭嘴。

    那种忍不住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想把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隔绝所有风雨的心情，悄然滋生，无声无息地占据他的心，越来越多。

    直到很久以后，薄盏才真正明白。所谓的“互助协议”，所有的“协议兑现”，那些鬼使神差的准备和下意识的关注，都不过是他为自己靠近那个名叫竹也的女孩，小心笨拙却又势在必得地，编织的一个借口。

    一个看似冰冷强硬，实则早已被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情愫浸透的，蓄谋已久的借口。

    从礼堂那惊鸿一瞥开始，命运的齿轮便已悄然转动。而他抛出那份协议，不过是顺应本心，朝她走去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