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女王与赌注

    刺耳的手机闹铃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张伟从一片黏腻而混乱的噩梦中强行拽出。他猛地睁开眼，宿醉带来的剧烈头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大脑，太阳xue一突一突地跳动，仿佛有人正用钢针狠狠地扎着。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间——八点一刻！

    “cao！”

    一声惊恐的咒骂，张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从那堆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杂物床上弹了起来。迟到！苏晴那张冰冷的、刻薄的脸瞬间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他顾不上宿醉的恶心，一把扯掉身上那身皱巴巴的西装，从衣柜里胡乱抓出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和另一套廉价西裤，用最快的速度套在身上，连扣子都系错了一个。

    他冲进卫生间，用冰冷的自来水胡乱地抹了把脸，将嘴里那股隔夜酒的酸臭味强行咽下，抓起公文包，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到楼下的公交站，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幸运的是，他刚到站台，一辆公交车便摇摇晃晃地驶来。他像一条被追赶的野狗，连滚带爬地挤了上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进林氏集团那金碧辉煌、光可鉴人的大厅时，墙上的电子钟，精准地指向了八点五十七分。

    没有迟到。

    张伟长吁了一口气，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暂时落了回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如同咸菜干般的领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他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厅，只想赶紧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工位格子里，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不远处的一部电梯，门正在缓缓关闭。

    “等等！”

    张伟的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冲了过去。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在最后关头，用手掌狠狠地拍在了即将合拢的电梯门之间的感应器上。

    电梯门发出一声轻微的悲鸣，随即重新向两侧滑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歉，狼狈地冲了进去。

    电梯里很空，只有一股清冽而高级的、如同雪后松木般的香水味。张伟背对着电梯门，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试图平复自己那如同风箱般的心跳。当他终于缓过一口气，直起身，准备转过头按下自己所在楼层的按钮时，他的身体，连同他那颗刚刚落回肚里的心脏，瞬间僵住了。

    电梯的角落里，只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银灰色女士西装，包裹着她那成熟、丰腴却又没有一丝赘余的完美身躯。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她的脸上画着精致而淡雅的妆容，五官立体而明艳，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又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彻底吸入其中。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属于绝对上位者的强大气场，便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四周扩散开来，让这部宽敞的电梯，都显得有些逼仄。

    张伟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认得这张脸。在公司的内部网站上，在各种财经杂志的封面上，他见过无数次。

    苏婉。林氏集团现任的代理CEO。一个真正的，屹立于这座城市权力与财富金字塔顶端的女人。

    传闻中，林氏集团那位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董事长林明先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公开露面了。如今，这家庞大的商业帝国，所有的大小事务，实际上都由眼前这位铁腕女王所把持。她的一句话，足以决定成千上万个像张伟这样的底层员工的生死。

    张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如此狼狈、滑稽的方式，和这样的人物，共处一室。他感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那股来自对方身上的无形威压，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像一个误入神殿的凡人，在真正的神祇面前，自惭形秽得无地自容。

    就在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苏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并没有停留太久，就像拂过一粒微尘般，轻描淡写。然而，当她看到张伟那副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甚至带着几分惊恐的表情时，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礼貌性的微笑。

    那微笑，如同冬日里最遥远的一缕阳光，虽然存在，却没有任何温度。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程式化的、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表情。

    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开始平稳地上升。在这狭小的、密闭的、如同钢铁棺材般的空间里，张伟只感到一阵窒息。他甚至不敢抬头再去看苏婉一眼。他火速转身按下楼层，随后死死地盯着电梯门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每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

    不出所料，一上午的时间，张伟都在苏晴的百般刁难中度过。

    “张伟，我让你泡的咖啡，你是用洗脚水泡的吗？这么难喝！”

    “张伟，这份文件，第三行行距不对，拿回去重打！”

    “张伟，你走路的声音就不能轻一点吗？像头猪一样，影响到别人办公了！”

    刻薄的、不讲道理的指责，一次又一次地砸在他的头上。张伟已经麻木了。他只是沉默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对不起，苏总”，然后将那份屈辱，连同早已冰冷的早餐，一同咽进肚子里。

    午休时间，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公司大楼的天台。

    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阵阵眩晕，却也让他那被压抑到极致的神经，得到了一丝短暂的麻痹。他俯瞰着脚下这座如同钢铁怪兽般的城市，车流如织，人潮如蚁。他感到自己，就是那无数只蚂蚁中，最卑微的一只。

    一根烟抽完，他将烟头狠狠地碾灭在水泥地上，转身，准备回到那个让他窒息的牢笼。

    就在他走到通往楼梯间的安全门前时，门内传来的、两个女人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与轻笑，让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其中一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苏晴。

    “……晴姐，都快半个月了，你天天变着法子折腾他，他居然真能忍啊。我看我这顿法式大餐是赢定了，再这么下去，他迟早得跟你拍桌子。”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是部门里另一个女同事，小刘。

    张伟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拍桌子？就他那怂样？”苏晴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以及一种尽在掌握的自信，“小刘，你还是太天真。我赌他不敢，就是因为我把这种软骨头的男人看得透透的。你看着吧，这个月底之前，他就算是被我踩在地上，也只会摇尾巴。这顿饭，你输定了。”

    “咯咯咯，”小刘发出一阵娇笑，“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他要是真就这么当缩头乌龟，这顿饭我心甘情愿地请！就怕他万一是个带把的，晴姐你可下不来台哦。”

    “放心，他没那个胆子……”

    门内，传来了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愉快的笑声。

    而门外，张伟却如同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中，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打赌？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赌注？

    她对自己所有的羞辱，所有的刁难，所有的刻薄，都不是因为工作，不是因为他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赌他不敢反抗？

    他的尊严，他的痛苦，他的忍辱负重，在她们眼中，不过是一场价值一顿法式大餐的、无聊的游戏？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怒火，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有血液疯狂涌动的“嗡嗡”声。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双眼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他想冲进去，他想揪住苏晴的衣领，想将她那张刻薄而又美艳的脸，狠狠地砸在墙上！他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他想让她也尝尝，被当成玩物，被肆意羞辱的滋味！

    然而，他的脚，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

    理智，那根早已被磨损得无比脆弱的弦，在最后关头，还是死死地拉住了他。

    反抗？然后呢？

    然后被开除，失去这份虽然屈辱但至少能让他活下去的工作。然后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那个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挡雨的狗窝。然后……然后彻底沦为这座城市里，无人问津的垃圾。

    他不敢。

    是的，他不敢。

    那股滔天的怒火，在他内心深处疯狂地冲撞、咆哮，最终，却还是被那名为“现实”的、更冰冷的恐惧，给无情地浇灭了。

    张伟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里，是四个深深的指甲印。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无力地滑落。

    他像一条被抽去了脊梁骨的狗，蜷缩在阴暗的楼梯间里。

    下午，他回到了工位上，面无表情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没有人知道，在那副麻木的面孔之下，隐藏着一颗怎样的、已经被愤怒和怨毒彻底填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