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言情小说 - 朱顏不倚東風在线阅读 -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布莊剛送走一批客人,門簾就被輕輕掀開,帶進幾縷初冬的涼氣。

    上官蕙拿著個繡著粉白海棠的食盒走進來,將食盒往櫃臺上一放,揭開蓋子,露出裏面層層疊疊的桂花糕與棗泥酥,香氣頓時彌漫開來。

    「jiejie,你鋪子前幾日對上錦記的硬仗,鬧得整條布市都知道。你倒好,半個字都沒肯告訴我!還當不當我是親近的人?」

    她叉著腰站在櫃前,臉頰因走得急而泛著粉紅,偏偏故作嗔怪地皺著眉,氣得臉頰微微鼓起,有點像門簾上那隻捧著松果的松鼠。

    杜尚若聞言回頭笑了,指尖沾著點棉絮也不顧:「這不是能解決嘛。」

    她放下布料走到櫃前,拿起一塊桂花糕遞給上官蕙:「你這陣子既要跟著賬房先生學算賬,又要盯著自家布莊的新貨,忙得腳不沾地,哪能再拿這些瑣事勞煩我們幕後的大老闆。」

    上官蕙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小口,鬆了叉腰的手,熟稔地挽住杜尚若的手臂,整個人輕輕靠在她肩頭,發髻上的銀釵隨著動作叮當作響:「jiejie就是太逞強。」

    她蹭了蹭杜尚若的胳膊,語帶委屈:「有時候你也可以依賴一下我的,我現在也是能撐得起事的人了。」

    正收拾賬本的韓盧抬眼瞥見這一幕,腳步沒停就走了過來,伸手輕輕將上官蕙拉開半尺。

    「你別壓著她。昨日她熬夜到丑時才歇下,腰還酸着呢。」

    上官蕙被拉得一個踉蹌,立馬直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腰,臉上泛起點尷尬的紅暈。上次穿這件柳綠羅裙時還鬆鬆垮垮,現在好像??是緊了些。

    她歎口氣,掰著手指算:「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學管理布莊,總繞不過算盤子,還有家裏日日催婚,弄得我壓力大得很。一閒下來就想吃點甜的,這桂花糕昨日我一下午就吃了半盒,可不就長rou了嘛。」

    「沒事的。」杜尚若忙打圓場,:「我都沒看出來,反倒覺得你這陣子氣色紅潤。」

    韓盧卻擋在兩人中間,眉頭微蹙:「不行。你忘了當時你們走得近了些,就被李侍郎嚼舌根說是『磨鏡』。你們這樣親密,萬一被那些閒人看見,又要編排出什麼難聽的話來,豈不是平白惹麻煩?」

    這話一出,杜尚若和上官蕙都靜了下來。

    那樁往事三人都記得清清楚楚,幸好當時李尚書為她們找回公道,不然傳出去只會影響上官顏面,上官蕙怕是要被管得更緊,那便也沒有後面布莊的事。

    但也正因這場誤會,上官家才不敢再強塞對象給她,許了她自由擇婿的權利。

    只是經了沈二公子那樁騙財騙心的事,上官蕙對男人早已心灰意冷,如今全副心思都在布莊上,對婚事更沒了半分念頭。

    上官蕙悻悻地鬆了手,踢了踢腳邊的絨球墊子:「曉得了曉得了,你這麼說倒顯得我不懂事了。」

    韓盧見她聽勸,便轉身去後院囑咐夥計曬新到的細棉,臨走時還不忘回頭瞥了眼,確定兩人沒再摟摟抱抱才放心。

    待韓盧走後,上官蕙立刻湊到杜尚若身邊,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眼神裏滿是探究:「你們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方才他看我的眼神,活像我從小狼崽子口裏搶rou似的。」

    杜尚若指尖捻著桌角的絹花,耳尖微微發熱,含糊道:「沒甚麼??他性子本就細心,多顧慮些也正常。」

    「又想瞞我!」上官蕙戳了戳她的手背,語氣裏帶著點酸意,眼底卻浮起些落寞:「當初還是我勸你,可現在我倒後悔了。要是你們真成親了,他指不定要把你看得多緊,以後我怕是連來找你吃塊桂花糕,說幾句體己話,都要先問過他。」

    杜尚若被她逗得笑出聲,拿起塊棗泥酥塞進她嘴裏:「瞧你說的,都想得這麼遠了。你想來就來,誰還能攔著不成?」

    上官蕙嚼著棗泥酥,眼神慢慢柔下來,小口嚥下後,小心翼翼地問道:「??說真的,你真的放得下穆安哥嗎?」

    杜尚若捏著桂花糕的手猛地一滯,指尖的糖粉簌簌往下掉。

    乍一提及仍有些沉甸甸的,卻已沒了當初的銳痛。

    她想起昨夜韓盧抱著她時,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想起他撫摸那條銀線腰帶時眼底的珍視,喉結動了動,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上官蕙見她發愣,以為自己戳中了她的傷處,立刻擺擺手:「哎呀,我就是隨口一提,你別往心裏去。要是他知道你也有喜歡的人,想必也會高興的。」

    杜尚若不語,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抬眼望向後院的方向,恰好看見韓盧正彎腰幫夥計搬棉花,陽光灑在他的髮頂,泛起淺淺的金光,心裏忽然就填滿了溫暖。

    「他過得好的話,我也會替他高興的。」

    上官蕙垂眸戳了戳食盒裏剩下的棗泥酥:「你這麼想就好了??」她說著心情又低落下來:「好了,我該回去了,記得有事要找我!」

    臨走時,她回頭望了眼布莊,見韓盧上前,抬手替杜尚若拂去嘴邊的碎屑,動作自然又親密,她輕輕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送走上官蕙,杜尚若正準備和韓盧一起整理新到的布料,布莊的門簾突然被猛地掀開,一個穿著青布衣裙的婦人氣沖沖地衝了進來。

    她手裏高高舉著一條粉紅色的孩童髮帶:「你們這是什麼黑心布莊!髮帶裏居然摻著針,險些就害了我孩兒!」?

    婦人說著,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掉,砸在青布裙擺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你們看看!這針還露著尖呢!」她把髮帶往身前湊了湊,眾人清楚地看見,粉色緞面的縫隙裏,一根銀灰色的針尾微微翹起,針尖藏在布料裏,看著就讓人心裏發緊。?

    這一聲吼驚動了布莊裏的客人,幾個正在挑選布料的婦人紛紛停下動作,湊過來圍觀,議論聲頓時響了起來。角落裏和小孩玩著的夫人,也抱著孩子站在人群外圍,眼神裏滿是緊張。?

    「哎呀,怎麼會有針呢?這要是扎到孩子,可怎麼得了!」

    「是啊,我前幾天還在這兒買了兩條髮帶,給我家小孫女戴,現在想想都後怕!」

    「這布莊平時看著挺靠譜的,怎麼會出這種事?」?

    事關小孩,大家都格外上心,在場的客人自家都有年幼的孩子,一聽到「針差點扎進孩子眼睛」,心裏都跟著揪緊了。

    有人開始追問婦人:「大姐,你家孩子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去看大夫?」

    「是啊是啊,孩子沒事吧?這布莊可得給個說法!」

    還有人轉頭看向杜尚若,眼神裏帶著幾分質疑:「杜老闆,這事兒你可得好好查查,可不能讓孩子受了委屈!」

    韓盧立刻擋在杜尚若身前,皺著眉頭安撫道:「夫人您別急,有話慢慢說。這髮帶確實是我們鋪子的,可我們出貨前都會仔細檢查,從來沒出現過摻針的情況,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婦人冷笑一聲,將髮帶狠狠摔在櫃檯上:「你自己看!我女兒今早戴著這條髮帶玩,髮帶裏居然摻著針,剛才我女兒戴著跑,針差點就扎進她眼睛裏!若不是我反應快,現在我女兒臉上早就破相了!要是真出了事,我跟你們拼命!」

    她指著髮帶上一個不起眼的縫隙:「你們自己看,針還在裏面卡著呢!」?

    杜尚若彎腰拿起髮帶,指尖撫過那個縫隙,果然摸到一根細細的針尖。

    她心裏一緊,這批髮帶是前幾天繡娘們趕制出來的,時間雖緊湊,但她都檢查過一遍確保沒有問題才擺出來售賣,怎麼會突然出現針呢?

    她仔細打量著那根針,突然發現不對勁。自家繡娘用的針都是極細的銀針,針尖打磨得光滑圓潤,可這根針粗了些,明顯不是自家繡娘常用的針。?

    她抬眼看向婦人,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質疑:「夫人,請問您這條髮帶是何時在我們鋪子買的?當時是哪位夥計接待的您?我們鋪子賣貨都有記錄,要是這批髮帶有問題,我們會向其他客戶收回貨物。」?

    婦人眼神閃了閃,像是被問住了,可很快就拔高聲音,有些不耐地說:「就是昨天下午!至於是哪個夥計,我哪記得那麼清楚!」

    她上前一步:「你們現在不該追究這些,而是該給我一個說法!我女兒嚇得現在還在哭,你們必須賠償我的損失!否則我就去官府告你們,讓大家都知道你們賣黑心貨!」?

    杜尚若心中的懷疑更甚,她將髮帶遞給韓盧,低聲說了句「你看這針」,而後又看向婦人,語氣變得堅定起來:「夫人,恐怕您說的不是實話。」

    「你這是想倒過來說我冤枉你了?」婦人像是被踩了痛腳,立刻尖聲反駁,引得圍觀客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我閒得沒事幹,拿自己女兒的安危來冤枉你們?你這布莊老闆怎麼這麼黑心,出了問題不想著解決,反倒先來污蔑顧客!」

    杜尚若沒被她的氣勢嚇住,從韓盧手裏接過髮帶,將裏面的針抽出來,舉在眾人面前:「我們鋪子繡娘用的針都是專門定制的細銀針,針尖光滑,可您這髮帶裏的針粗了一倍,這樣的針是繡不出髮帶上的圖樣,明顯不是我們鋪子的針。」?

    婦人狐疑地拿過針,仔細端詳,爾後突然高興地喊道:「你們看!這針上還有你布莊的標記!分明就是你鋪子的!」

    杜尚若心頭一震,這怎麼可能?

    她從婦人手裏接過針,湊到燈光下仔細一看,針尾處果然刻著小小一行字,和自家布莊的針標記一模一樣!

    她皺緊眉頭,指尖摩挲著針身,突然反應過來,將髮帶攤開在櫃檯上,指著縫隙處對眾人說:「大家請看,這髮帶的縫隙處,線頭是雜亂的,而且用的線和我們繡髮帶的線顏色深了一層,明顯是被人後來拆開又縫上的!這針也是被人故意塞進去的,不排除是您自己動了手腳!」

    「你??你胡說!」婦人眼神慌亂地四處遊移,腳步不覺向後退了半步,可嘴裏還在強撐:「明明是你們的商品有問題,現在還想倒打一耙,讓我背黑鍋!」

    「是不是黑鍋,大家一看便知。」

    杜尚若深吸一口氣,朗聲對圍觀的客人說:「為了讓大家安心,也為了證明我們布莊的清白,不妨請各位跟我到後院看一下我們繡娘用的針和線。」說完,她率先走向後院,韓盧緊跟在她身邊。

    婦人臉色一僵,想要阻止,可圍觀的客人早已好奇地跟了上去,有人還催促道:「快走呀。」婦人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跟在後面。

    到了後院,幾位繡娘正坐在桌前趕制髮帶,見眾人進來,都停下了手。

    「各位請看」杜尚若拿起繡娘手裏的針,又從懷裏掏出那根從髮帶裏抽出的針,兩根並排放在桌上:「我們繡娘用的針,針身細如牛毛,針尖光滑。」

    「而這根從髮帶裏抽出的針,不僅粗,針尖還有毛刺,雖然都有標記,但這根明顯不是我們布莊的!再看線,我們用的是淺粉線,而髮帶縫隙處用的是深粉線。」

    圍觀的客人紛紛湊近查看,有人拿起髮帶和繡娘手裏的半成品對比:「線的顏色確實不一樣,這髮帶的縫隙肯定是後來拆的!」議論聲一邊倒,都偏向了杜尚若。?

    婦人見眾人都開始質疑她,臉上再也掛不住,突然推開人群就要往外跑,嘴裏還喊著:「我不跟你們胡纏了!」

    韓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厲聲問道:「你為什麼要誣陷我們布莊?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這麼做的?那根針為什麼會有我們布莊的標記?」

    婦人被韓盧抓著,掙扎著想要逃脫,手腕被捏得生疼,嘴裏大喊著:「你放開我!疼死我了!我沒有誣陷你們!那針就是從你們髮帶裏找出來的,你們別想顛倒黑白!」

    她一邊喊,一邊胡亂揮舞著另一隻手,想推開韓盧,可力氣遠不及他,反倒讓自己的手腕更疼,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分不清是疼的還是慌的。?

    韓盧見她仍在狡辯,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語氣更冷:「顛倒黑白?方才眾人都看見了,你要是沒做虧心事,跑什麼?」?

    站在一旁的杜尚若看著這一幕,目光掃過圍觀客人臉上的疑惑,又落回婦人身上,上前一步,聲音清晰地說:「這位夫人,既然你說沒有冤枉我們,那事情就簡單了。」

    「此事關乎我們布莊的名聲,更關乎孩童安全,不是一句話就能過去的。事關緊要,我們不如報官府,請縣太爺來斷斷是非。到時候若是我們的錯,我們甘願受罰;若是你故意誣陷,也該承擔應有的後果,你看如何?」?

    圍觀眾人也紛紛附和:「對,報官府最公正!」

    「就讓官府去查查,到底是誰在說謊!」

    這話一出,婦人掙扎的動作猛地一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眼神裏的慌亂變成了恐懼,嘴裏的哭喊也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