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变
骤变
一场疾风,带起了入夜的雷雨。 水汽自未合上的宣窗外氤氲而来,烛芯被侵扰得噼啪作响,火光摇曳,投入了热气暂歇的红绡帐内。 陆知栩撩动着怀中人的长发,瞧着青丝纠缠上指节,眸中尽是压不住的绵绵情意。 “玉娘,好玉娘。” 他哑着嗓子轻唤了声,不自觉垂首,又想去吻怀中人的眉眼。 不堪其扰的崔玉懒懒抬眸,轻推了下他的肩头。 “郎君,浅尝辄止。” 瞧他还紧追着想撒娇糊弄,崔玉干脆阖眼,在他臂弯里找了块舒服的地方就此埋头,再不肯理会他的哄骗。 陆知栩无奈歇下动作,只贴到近前,用视线一寸寸描摹她的脸庞。 这张小脸,怎么就这么合他的心意呢? 初见时就勾了他的魂,如今日日对着还是看不腻,简直恨不得一辈子都看下去才好…… “玉娘,我们再办一次婚宴好不好?” 快要去会周公的崔玉,闻听此言,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与郎君都已经成了真夫妻,何必再办什么婚宴。” 果然,某些人得了手,便开始不在意他了。 陆知栩不满撇嘴,垂首往她额头上抵去,用热气烘得人不得不睁开了眼睛,与自己对视。 这才又开口道:“你我大婚都没过三书六礼,送去户部的婚书也不是我亲手写的,说起来,总觉得不像正经夫妻。” 他恳切地冲崔玉眨了眨眼睛,转脸,又用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勾栏做派,牵过她的手来贴在自己面庞上,不住轻蹭。 “玉娘,我的好玉娘,你也不想将来老了,回想起我们的新婚之夜,是当初那般的闹剧吧?” 崔玉满脸疲惫,默然瞧了他半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窗外忽传来了阵急匆匆的踏水声。 紧接着,便听有人冲开青竹的阻拦,推门闯进了房中。 “崔玉!魏铮出事了!” 夜色中,穿戴蓑衣斗笠的四人破开雨势,一路纵马疾驰,到了南山脚下的庵堂。 持刀的守卫认清来人,忙上前牵马。 陆知栩强忍着颠簸的吐意,冲扶着他下马的崔玉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先问问魏铮如今的状况。 “人还疯着,”领头的守卫接收到主人的视线,忙详尽回禀,“我们到的时候,那位农户家的娘子已然断了气,至于那些欺辱娘子的人,也已经被魏郎君杀光了。” 刚缓过劲来的陆知栩闻听此言,这才隐隐嗅到了漫上鼻尖的血腥气。 他一时有些站不稳,茫然无助地望向了搀着他的崔玉。 “玉娘……” “郎君就在外头等着,别进去了。”崔玉不忍提议。 可陆知栩思忖了一瞬,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他吞了口唾沫,“魏铮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将所有事都推给你。” 瞧他重新鼓气,一步步朝着竹林小筑的院门走近,站在身后的容卿同青竹也没有二话,伴着崔玉一道跟了上去。 混入泥潭的血水,在夜色中宛若墨迹。 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有人靠近,如野兽般的绝望嘶吼,很快便又从未合紧的两扇木门中传了出来。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婉娘!你们放开婉娘!要杀要剐都冲我来啊!” “你们都该死!该死!” 崔玉察觉到牵着她的手在不停收紧,不免再次开口,想确认他当下的决定,“郎君?” “我没事,”陆知栩深吸了口气,冲带路的守卫扬了扬下巴,“进去吧。” 围拢上来的血腥气,变得越发浓重。 黑暗中,陆知栩只觉脚下踩实的每一步,都能带起令人汗毛倒竖的黏腻感。 随着火折跳动,跟进来的守卫们,点起了被推倒的烛台。 他循着余光朝屋内的一角望去,只一眼,便克制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松开身旁的崔玉疾走到院中呕起了酸水。 崔玉无奈,向青竹递去了眼神。 待瞧着人不情不愿地点头,转身出去照看陆知栩后,她才凝眸,望向了被捆在血泊残肢中的魏铮。 “魏郎君。” 仍被神仙散左右着的魏铮茫然四顾,待发现眼前走近的人是个女子时,瞬间便哭喊了出来。 “婉娘!婉娘!” 眼见着魏铮奋力扭动,一副宁可把手脚都拧断,也要靠近她的模样,崔玉不禁蹙了蹙眉头,沉静半晌,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花样繁杂的描金瓷瓶。 容卿认出了那东西,立刻抬手招呼守卫们上前将人按住,自己主动接过,尽数给魏铮灌了进去。 仅是十数个呼吸,方才还陷在癫狂里的魏铮,开始抽搐了起来,青筋自脖颈攀援而上,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 恰巧此时,陆知栩又在青竹的陪同下走进了竹屋。 “你给他吃了什么?!” 他急忙上前查看,扭回头一把拽起了容卿的衣襟,还不等再追问,就听站在一旁的崔玉,淡淡开了口。 “是玉肌硝。” 她垂眸看着已然开始呕吐不止的魏铮,神情冷然,不见半分波动。 “玉肌硝与神仙散药效相同,但共服相克,他如今这般模样,若干等着药效过去,恐怕反而会丢了命,所以,不如赌一把。” 今夜的冲击实在太多,陆知栩的脑子早已分不出空余,去思考玉肌硝同神仙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只知道,此刻正是生死攸关,魏铮能否活下来,皆要看天意。 所幸,魏铮是个命大的。 在被守卫喂了第三轮水,又接连吐了第三轮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陆……陆知栩?” 魏铮虚弱地喘息着,渐渐从混沌中,捕捉到了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不由蹙眉,忙去拽眼前人。 “陆知栩,婉娘,婉娘在哪儿?” 想到先前守卫回禀的话,陆知栩喉头一塞,有些不敢看他。 察觉到异常的魏铮,立刻撑着受伤的手脚,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循着不忍回想的记忆,一步步,走向角落那扇沾满了血污的青玉屏风。 “魏铮……” 陆知栩不忍,伸手拉住他。 “别看了,徐娘子……应当也不想让你瞧见那样的她。” 静默,长久到仿佛要分隔开天地的静默之后,竹屋内,又响起了震碎乾坤的凄厉哭嚎。 魏铮靠着昔日的同窗好友,慢慢跪伏到了地上,声声哭喊,弄得陆知栩也跟着红了眼眶。 反倒是站在一尺之外的崔玉三人,面上仍是一片默然,半分不见动容。 也不知是哭了多久,魏铮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猛扭回头来,直直盯住了崔玉。 “在西山围场,娘子曾许诺过我一个人情。” 他圆睁着空洞可怖的双眼,连跪带爬,挪到崔玉脚边,用满是血污的手,死死拽住了她的裙角。 “我求娘子,为吾妻讨一个公道。” 泪水重新蒙上他的双眼,一颗颗砸落在地,声彻九幽。 “是秦家,是秦家太夫人纵恶仆行凶,欺辱了婉娘!我要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给婉娘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