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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有个妻子,会是她的样子(微H)

    舒云子从来都是这样,从不会顶嘴,也不会讨价还价。小时候病痛缠身也不哭,拿针扎手时都不会喊疼。明明只是个还没成年女孩,却比任何大人都懂得“克制”两个字。

    可今天,她居然躺着跟一个男生一起在医务室里聊天。她看着那个男生的笑容太亮了,像是某种封尘的春天,被意外松动了一角。

    霍光敛了眸色,把车停下,替她开了车门。

    “下车吧,想吃什么?”

    舒云子从副驾下车,一边拉着袖口,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显然是刚刚和那个男孩在一起共处的兴奋未退:“……炸鸡!”

    霍光没立刻回答,只是略低头,看着她轻声问了句:

    “肚子还疼吗?”

    舒云子先点了点头,又马上摇摇头,生怕说肚子疼就吃不到炸鸡了。

    霍光无奈地笑了一下,语气带着拗不过的纵容:“那就吃一块,回家喝汤。”

    “好!”她眼睛一亮,轻轻应了一声,笑得像得了糖的小猫。

    霍光却收敛了眉目,没再笑出来。

    他脑海里忽然回荡起母亲银蟾子当年那句话:

    “这个孩子活不过十八岁,你要记得,不只是要她下棋下得漂亮,更要让她活得体面。”

    “她是个短命的天才,霍光,你要护住她的人。”

    他一直都没敢动摇过这个信念,甚至从没想过她会“喜欢”谁。她的身体、时间、生命,连师父都不敢亲近太多。

    可今天,他看见她眼里有了别样的光。

    他不是不舍得她动心,而是怕她连喜欢一个人都只活在春天的门口,永远没机会走进去。

    霍光拗不过心里翻涌的情绪,终究还是把声音压低了些:

    “……吃完,回去我陪你下快棋十局。”

    “十局?”舒云子仰起头看他,一双眼亮晶晶的,“平时不是只下一盘吗?”

    “今天不一样。”霍光语气仍淡,但眼神格外专注,“你下个月要去首都和日韩选手打比赛,得加强练习。”

    舒云子低下头,耳根染上淡红,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好。”

    霍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替她点好了套餐,又额外加了杯热姜饮。全程都像一个极克制、极克己的人,为她守住那一点天才该有的尊严与分寸。

    他回头看了舒云子一眼。

    她低头捧着杯热饮,眼神还带着一点点不自知的欢喜。好像今天这顿炸鸡,是人生某场胜利的小奖励。

    霍光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窗外。

    他忽然下定决心——

    哪怕只剩一年,他也要听母亲的话,护她过得清清白白、风风光光。绝不能让她在最后的时光里,受到任何的伤害。

    **

    江泊野在舒云子被接走后,去练了很久的球,赢得了一众女生的喝彩和男生的打趣。他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擦黑。

    江家偌大的别墅立在半山腰,水泥路两旁种着齐整的冬青和梨树,花期已过,枝头落净,树影在路灯下投下斑驳斜影,风一吹,仿佛有人站在原地,轻轻摇头叹气。

    门廊处铺着暗红色的羊毛地毯,门铃没响,玄关却自动感应亮起,嵌在雕花吊顶里的灯光温黄,却照不热空气。

    他推门进去,细碎的鞋跟声从餐厅那边传来,是佣人在归置杯盘。她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走过来接过书包,却没说一句“欢迎回家”。

    江泊野随手把外套搭在衣架上,抬头望了一眼客厅。

    大厅灯光开得极亮,吊灯是意大利定制的黄铜枝灯,嵌着细琢水晶。整面落地窗后是城市的灯火万点,建筑的轮廓像沉默的矿石,一动不动。

    地板是白色石材,冰冷而没有一丝纹理瑕疵。脚踩上去像是走进某个私人展馆,连呼吸都要屏住,免得打扰了哪件“价值不菲”的物什。

    玻璃餐桌上摆着一瓶刚换的玫瑰,颜色深红,几乎发黑。叶片泛着油亮的光,是那种连刺都提前被修掉的观赏用花。

    她坐在沙发上,身后是半掩的钢琴盖。

    董令仪,江泊野的母亲——穿着一袭孔雀蓝天鹅绒长裙,裙摆平展,没有一点褶皱。她本是舞蹈演员出身,姿态优雅得像经过反复排练,哪怕此刻只是侧头轻晃酒杯,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也像正在拍一支无声短片。

    “回来了?”董令仪侧了下头,眼尾的眼线拉得流畅而锋利,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亲近的疏离。

    “晚饭在厨房热着。”

    江泊野点了点头,声音哑哑地“嗯”了一声,没吭声,往楼上走。

    她又问:“今天朗诵会怎么样?”

    江泊野脚步顿了一下。

    喉头滑动,却没有说出那句——《江城子》那句诗朗诵,那个微微低哑却清澈的少年嗓音,和那个仿佛随时蕴着雨水的少女眼眸。

    “挺好的。”他回答的有些敷衍,也没回过头。

    董令仪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摇了摇酒杯。杯中的白葡萄酒泛起淡金色的涟漪,在灯光下宛如一滴被误放的琥珀。

    书房门虚掩着,一线温光从缝隙间落在地毯上。江垂云坐在里面,穿着居家的深灰色毛衣,安静地处理文件。

    他的眉间永远像压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指节分明的手指扣着茶杯,轻轻地、不疾不徐地敲着杯沿。

    紫砂壶已泡上茶,却没什么热气。香炉里燃着一支沉香,细细的烟缕在空气里打着旋儿地升上去,像每一个夜晚都在重复的规训。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仿佛,什么都积压已久。

    直到——

    门被“啪”地一下,从外头猛地推开。

    风灌了进来,带着细碎的秋雨与一丝梨树的冷香。

    一个窈窕的身影踩着高跟鞋跨进来,披着一件银狐裘,内衬是一袭贴身的桃红色长旗袍,细腰窄肩,勾勒得一丝不苟。她的妆容鲜艳,唇红如血,耳垂上摇着一对碧玉耳坠,仿佛刚从后台下台的绝代青衣。

    邱婉,江垂云常年的外室。嗓子唱腔扮相样样称绝的青衣,从十七岁,跟他到二十五岁。

    “江垂云!”

    邱婉的声音一出口,像是连吊灯都震了一下。

    那嗓音娇柔圆润,自带戏腔尾音,是梨园里练过的底子。哪怕此刻气得颤抖,句句也都带着饱满情绪。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给我个名分?!”

    她一步步踩进客厅,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哒、哒、哒”地脆响。

    “你说要搬她,说她搬出去我就能住进来——可她到现在还住在主卧!”

    “你说等公司安稳了再公开!现在公司都快完了你还在装蒜?!”

    江垂云眉头微微一皱:“婉婉——”

    “别叫我婉婉。”女人嗤笑一声,眼中却有泪光,“你说你爱我,你说我是你这辈子最疼的人……可你儿子都快成年了,我连你的朋友圈都没进过!”

    江泊野站在楼梯拐角,倚着扶手,眼神沉下来。他不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

    这个叫邱婉的“青衣”——从他十四岁那年,就开始三天两头来家里闹。

    董令仪终于站起身了,她慢慢整理了一下裙摆,抬头望向对方。她没有说一句重话,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那一身早年舞台剧留下的沉稳气质,让她在这场即将爆发的风暴中站得无懈可击。

    “邱小姐,晚饭时间到了,”她温声道,“有些话,不适合在客厅说。”

    “你让我闭嘴?”邱婉声音哽住了,眼神渐渐泛红,“是啊,我一直都在闭嘴。从我十七岁认识你丈夫,到现在二十五了,我闭嘴闭得可乖了——”

    她忽然转过头,看向江泊野,微微一笑:

    “你说,他知不知道,他老子是个骗子?他妈是个‘哑巴’?家里的公司快破产了,这孩子还在写作文、打球,真幸福啊。”

    董令仪没动,只说了一句:

    “上楼去。”

    江泊野没说话,转身上了楼。他脚步稳稳的,像是根本没听到这些话。可手指,却在扶手上紧了紧。

    身后,邱婉还在哭。

    “你要是不爱我你就说!别再骗我了江垂云!你现在连家都要没了,你连我都骗?”

    邱婉的声音带着剧目的长音,带着情绪的刃口,在整栋别墅回响。

    “我唱了一整场《锁麟囊》,你知道我唱的什么?”女人缓缓退到门口,身上的银狐裘再没了嚣张的架势。她眼角落下一滴泪,红唇微启,轻轻唱出那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说完,她披着一抖绒裘,踩着细高的鞋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砸在白色石墙上,空气像是被扯破,又迅速归于沉寂。

    整个家,依旧亮堂、精致、干净得像样板间。却又安静得要命。

    楼下大人在吵架,江泊野走到了楼上的卧室里,关上了门。

    他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手还撑在门板上,骨节苍白得像石膏,连力气都不肯松。他的脸埋在昏暗里,只能看见呼吸带起胸膛一点一点起伏。

    楼下已经归于安静,那些刻意压抑的、优雅的、不动声色的声音全都褪了色。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好像刚才那个披着狐裘、带着梨园唱腔冲进来的女人,只是这栋房子里某件失控的装饰,被人匆匆关进了地下室。

    江泊野却站在门后,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他也成了父亲、成了丈夫,会是什么样的?

    江泊野不会说戏词,不会听曲,也不会藏情于沉香紫砂之间。他甚至不太会说“我爱你”这句话。

    可他好像能想象——

    那是个很小的屋子,窗帘是白色的纱,阳光透过来能看见浮尘。她坐在床边,穿着简单的白裙子,手里端着一碗汤,轻轻地吹着气递给他。

    她的眼睛水润得像是刚下过雨,不多言,却柔得像一颗白栀子,安安静静开在江泊野满是噪声的胸口。

    她不需要哭着喊要名分,不需要在客厅里尖叫,不需要在孩子面前装的若无其事。她只要那样温柔的看着他,像在说——我信你。

    江泊野忽然心口痛了一下,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被拔掉遮羞布之后的酸涩疼。

    他并不是没察觉到,家里的气氛已经紧绷到极点。江垂云这几天频繁接电话、会客,董令仪开始频繁去会所、找老朋友打麻将。他不是不聪明,只是没人告诉他真相,而江泊野……也不想去问。

    因为他怕,一旦确认,那种叫“家”的东西就真的没了。

    可就是在这一刻,江泊野脑子里却冒出另一个画面——

    那个身体虚弱却倔强不肯叫疼的女孩,那句轻轻的“哥哥,我可以吃炸鸡吗?”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她那么瘦,眼睛却亮得像夏夜星辰。那种“想要一点点快乐”的小心试探,在江泊野心里撞出一片没来由的痛。

    ——她还在笑啊。

    明明疼得站不直了,还在朝他笑。

    江泊野心里突然好难受,好像有一根刺扎进去,一动就钝痛。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想了不知道多久,才逐渐明白。

    哪怕他家这一切要塌了,哪怕家产没了、背景没了、姓“江”也不值钱了,他还是想让她高兴。

    哪怕就只是能够有给她买一小块炸鸡的钱,也好。

    他低头看着手机,微信群还在喧嚣沸腾。喊着江少野哥牛逼,叫嚣着要他请客。他不做理睬,只是关上了微信,手机屏幕渐渐的暗了下去。

    江泊野盯着那个黑掉的屏幕,眼前却仿佛还能看到她那双像蕴着雨水的眼睛——

    她没有问他“你家是不是有钱”,也没有讨好,也没有防备。

    只是安静但欣喜地说:“谢谢你今天陪我。”

    这一句话,像是把他整个人都按进水里,又一点点抚平了他所有翻涌不安的情绪。

    江泊野坐下,没开灯,房间一片沉静。

    但他的脑海里,只有那句——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他想到的是她听诗时的背影,她脸侧的一缕碎发,她唇瓣动了动时那一点点浅浅的羞涩。

    那不是“惊艳”,也不是“动情”。

    是他第一次有了“想守住一个人笑意”的冲动。

    哪怕是以自己所有曾被强加的东西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