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言情小说 - 违阁奋翼兮,左右翱翔(GB/四爱)在线阅读 - 纵使相缝应不识

纵使相缝应不识

    江泊野关上门的瞬间,楼下的吵闹还在隐约传来。那种撕扯、指责、阴阳怪气的语调混杂在一起,像是老掉牙的民国剧,却活生生上演在自己家里。

    他坐到椅子上,背脊沉沉靠住,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整个人被一种说不清的疲惫笼罩。那一幕让他窒息——不只是因为荒唐,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家”的模样。

    可是,这不是他要的生活。

    他明明在球场上,面向的应该是阳光与风声,应该是热烈的喝彩与一记又一记挥拍的痛快。可回到这里,他看到的却是正房与外室的争斗,母亲冷淡的自持,小三泼辣的叫嚣,父亲不在场,整个空间像是被一层封建又荒谬的尘霾罩住,让他喘不过气。

    江泊野垂下眼,唇线紧紧抿住。他才十六岁,却已经清醒地知道——这不是他要走的路。他不想被裹进这种戏码里,不想成为旧戏文里那个随时可以被牵扯的“少爷”。

    然而,清醒并没有让他轻松。相反,一股沉重的无力感袭来。家快要散了,他看得明白;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江家轰然倒下呢?

    这个念头像一根尖锐的刺突然划过心口,让他猛地一震。

    ——到那时,那些捧着玫瑰、站在领奖台上喊话、戴着金牌的女孩们,还会要他吗?

    还会有谁,把“江泊野”当作值得争夺的目标?

    这个念头狠狠勒住了他的胸口。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主角”。那些围绕着他旋转的光和热,或许并不是因为“江泊野”这个人,而只是因为此刻的江家、此刻的冠军种子、此刻的聚光灯。

    可如果这一切都崩了呢?

    江泊野盯着桌角发了很久的怔,指尖却一点点收紧。就在这压抑的空白里,他突然很清晰地意识到——他并不想要这种虚浮的追逐,不想要一群人把他当作可以抛绣球的“猎物”。

    他想要的,是另一个样子。

    是一个强大的女人。

    那种因为要保护他,而会留下来的人。那种不会抛下他、不会让他独自害怕和迷惘的人。

    那种能够替他抵挡风雨、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仍旧会护着他、给他依靠的人。

    他心口一紧,像是突然被灼烫了一下。这个念头像火星一样跳出来,让他愣住,却又无法否认。

    原来,他真正渴望的,不是被仰望,不是被追逐,而是——被守护。

    江泊野缓缓抬眼,视线落在窗外。楼下的争吵声已经淡了,可心口的余震还在。他忽然发现,自己不是想要一个被围绕的舞台,而是想要一个稳固的归宿。一个能让他不必担心、能够安稳呼吸的“家”。

    而那个影子,渐渐清晰地浮上来。

    舒云子。

    想到这里,江泊野自己都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可真是荒唐。

    舒云子,不过是个羸弱、苍白、几乎时时要往医院跑的小姑娘罢了。她不是校刊的封面人物,不是领奖台上的骄子,也不是cao场上气场全开的明星。她在学校里,甚至就像个“盲盒”一样——偶尔出现,更多时候悄然消失。

    两个人真正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可他偏偏就那么喜欢她。

    喜欢得没有缘由,甚至有点执着。就像心底某个无法解释的固执,越是掩藏,越是生长。

    她的光芒远不如邬梅木那样锋利、林雨柔那样耀眼、刘妍那样骄傲。可她身上有一种那三个女孩没有的气息——一种安静、包裹、让人不知不觉心口松下来的气息。

    邬梅木是张扬的刀刃,林雨柔是攀登的山峰,刘妍是燃烧的火焰。她们都想拉他站在更高、更亮的地方,被所有人看见。

    而舒云子不一样,她像一盏柔软的灯,默默亮在某个角落。那盏灯不会明晃晃的照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也不会让他被追逐到无路可退。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那儿,让他可以窝进去,让他可以安心呼吸。

    不是被平视,也不是被征服,而是——被守着。

    那种“你不用怕展示脆弱,我会在”的笃定。

    他才十六岁,由于家里整天和民国连续剧一样,他连“家”的概念都模糊,可当他心底一次又一次认真描摹那个词的时候,舒云子的影子就和那盏灯一样,稳稳的反复落在其中。

    楼下争吵的余音还在空气里回荡,像旧戏台上永远唱不完的家长里短,压得人透不过气。

    江泊野仰起头,望向天花板,忽然心口生出一种冲动——他想见她。

    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桌子旁,哪怕只是一起吃顿饭,不必说什么大道理,也不必像其他人那样,用热烈和锋芒把他团团困住。

    他甚至能想象出画面:

    食堂的角落,桌上冒着热气的米饭,舒云子慢吞吞地扒着饭粒,偶尔抬眼看他一眼,苍白的脸上有点恍惚的笑。她也许不会说太多话,甚至可能低头咳几声,脸上带着苍白虚弱的笑,可她在那儿,他就觉得心安。

    第二天下午放学,江泊野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炸鸡,纸袋上的油渍被灯光一照,显得格外诱人。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一家炸鸡店的炸鸡,中式炸鸡的魅力来源于皮薄、香酥、多汁。

    放学的校园有点喧嚣,他却径直走进了图书馆,心里暗暗祈祷能碰见她。

    运气竟然真的站在他这边——靠窗的位置,舒云子正低头翻着一本线装诗词集,指尖在泛黄的纸页间游走,像在轻抚某种古老的呼吸。

    江泊野喉咙一紧,走过去,努力装得自然,把袋子放在桌上:“哎,你在干嘛呢?”

    舒云子抬起头,眼睛里亮亮的,带着一点微笑。

    “看诗。”她轻声说,嗓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咳意,却安静得让人心口一松。

    “诗?”江泊野眨了眨眼,心想不就是些古代文人的酸话吗。

    谁知舒云子慢悠悠地合上书,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明净:“我总能从古人写诗词的气魄中得到一些灵感。诗不是单纯的文字,而是他们眼里的世界。江河奔腾、山岳不动、草木荣枯,这些总能让我更好地理解世道的运行规则。

    江泊野:……

    他愣了几秒,手里拎着炸鸡的姿势都有点僵。

    “啊?啥啊,你说的这么复杂。”莫名感觉云子太过高大上导致人显得有点中二。

    舒云子“扑哧”笑了一声,那笑意很轻,却像灯火一样温柔,把他晃得心跳一紧。她正翻到《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那一页,图书馆的灯光下的字墨显得沉沉古旧。

    江泊野一眼瞧见,眼神忽地一亮,忙不迭伸手指过去,声音有点急,也带着少年特有的笨拙:

    “哎!这首我认识!上次诗词朗诵会,顾寻念的就是这首《江城子》!”

    他说“江城子”的时候,音调还带着点口齿生涩,好像把自己都惊了一下似的。

    舒云子抬眸看了他一眼,唇角轻轻一弯,没有揭穿他语调里那份不熟练的生硬,只是点了点头。

    他说“江城子”的时候,音调还带着点口齿生涩,好像把自己都惊了一下似的。

    舒云子抬眸看了他一眼,唇角轻轻一弯,没有揭穿他语调里那份不熟练的生硬,只是点了点头。

    她转过笔,随手把桌旁一张草稿纸拉过来,在上面写下其中的一句:

    ——“纵使相逢应不识。”

    那字苍劲而清秀,像是有股暗暗的力道压在纸上。

    她停顿了一下,却又轻轻改动,把“逢”换成了“缝”。

    “我更喜欢写成‘缝’。”舒云子低声说,指尖轻轻按在那个字上。她的眼睛亮而清,却带着一点点让人看不透的意味,“‘相缝’……就像是被命运的针线生生缝合在一起。哪怕彼此陌路,也被针脚牵连。”

    江泊野盯着那行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手里那袋冒着热气的炸鸡油香翻腾,而她在光下写下一个“缝”字,竟像是两个世界——一个烟火气的、凡俗的、喧嚣的;一个沉静的、辽阔的、命运的。

    可这两个世界,他就是想拼命往她那里靠。这样想着,江泊野咧嘴笑得有点傻,手里那一袋炸鸡油香四溢,他还不忘摇一摇,像生怕味道跑掉似的:“你上次不是说过想吃炸鸡嘛?我特地去买的。这家我从小吃到大,皮薄脆,咬下去还会‘咔哧’响,不油腻,越嚼越香。”

    舒云子眼神瞬间亮了,像是刚才写“缝”字时的沉静全都散开了。她把书轻轻放下,声音带着掩不住的雀跃:“是这家啊!我爸跑火车的时候给我带过一次,那次我第一次吃,觉得特别鲜美!后来我们家因为我来这上学搬到这里来,还没来得及去再买一次。”

    云子家原本在外地,由于她考上了南徽中学才举家搬来南徽。,南徽是经济强省的省会,医疗自然也是不错的…只不过这样医疗强盛的地方都说她“最多只能活到18岁往上半年”,令她差点就要放弃“生”的信念。

    只不过这时候她的悲伤和抑郁暂时被炸鸡冲散了,她的指尖已经忍不住轻轻搓了搓桌沿,不由得感觉到了什么叫“食指大动”。

    江泊野看着她那双因为期待而发亮的眼睛,心口突然一紧,随即又傻傻地笑了,声音有点大:“哈哈哈!果然你懂吃!这家外地都买不到,在南徽本地可有名了,开了三十多年,老字号!每次我去都得排队。”

    就这样,炸鸡的香味在图书馆外的小空地上弥漫开来,江泊野大手一挥,把那纸袋子铺开,里面一排金黄油亮的琵琶腿,热气翻腾,rou汁沿着纸皮渗出来。

    “你可得知道,”他装模作样地抬下巴,“这一袋子全是最贵的琵琶腿,我可是斥重金的,平时队友都没这待遇。”

    云子噗嗤一声笑开,说“那我可真是荣幸。”两个人一人抓着一个腿,吃的满嘴油光,脸上都沾上了酱汁,和俩小花猫一样,边吃江泊野边话痨一样的讲个不停。

    “林雨柔,就是上次作文得奖的那个女生,那天中午非要跟我一块儿吃饭,餐盘里摆得花里胡哨的,椰蓉糯米饭、草莓、小兔子沙拉泥,还拿了瓶玫瑰味水,搞得跟啥贵族下午茶似的。结果下午我路过街边小摊,一眼看见她捧着一大碗酸萝卜炖大肠,旁边还放着两碗炸臭豆腐,吃得那叫一个香,完全接地气。”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林雨柔大口吃的模样,还捏着嗓子学她说“再来一碗”,把舒云子逗得笑到咳嗽,差点被炸鸡呛住。

    江泊野忙递过水,语气有点急:“慢点,慢点,小心呛着!”

    他看着她抿了一口水,咳意才缓,心口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舒云子咳意才停,正抬袖擦眼角,江泊野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少年独有的感慨:“林雨柔那天吃的什么仙女露水饭,看着都让人胃难受。椰子米饭配草莓……还有小兔子吞拿鱼沙拉泥,实则一小坨,搁盘子里像摆拍用的。”

    说到这儿,他笑得有点凉,“其实女人就该像她后来那样,蹲在街边撸臭豆腐、酸萝卜炖大肠大口吃,那才是真实的味道。搞那些花架子,硬生生像我妈和……那个唱青衣的女人一样,为了身段啥都往死里克制。说白了,里面一股子封建味儿,压得人难受。”

    舒云子没接话,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少年说得随意,可那种透出来的疲惫和自嘲,她听得很清楚。

    江泊野啃了口手里的鸡骨头,像是想甩开那些阴影,随即笑道:“对了,上回邬梅木不是当众给我送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么?跟个大花球似的,吓死个人。”

    他眼睛一挑,坏笑着说:“我那天下午就蹲在男厕门口,进来解手的哥们一人发一支。‘学姐的浪漫’,岂能独享?”

    舒云子本就喝着水,闻言差点又呛出来,连忙捂嘴笑得直弯腰,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过分!这不是把学姐的面子全拂没了嘛!”

    江泊野笑了出来,带着点洒脱:“哪有啊。我当时为了还礼,给了学姐三张小岛海滨国际酒店的招待券,让她假期要是想放松,可以带家人去玩。那三张券价格,比玫瑰贵多了,算是我从她手里把玫瑰买下来了。”不收花确实有些不敬,但还了礼券当作朋友之间的礼貌礼尚往来,他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舒云子摇头失笑:“你啊……还挺会做人的。”

    江泊野耸了耸肩,手里那根被啃得干净的鸡骨头随手丢进纸袋里,语气却意外的认真:“人家是真的感激我啊,喜欢我也是真的。更难得的是,她们还敢当面说出来,敢把喜欢亮给我看。”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微微低垂,嗓音里带了点少年特有的坦白:“我很感激。因为那让我知道……我是真的有被爱的机会与能力。”

    舒云子轻轻抬眸,眼神微颤。

    江泊野苦笑了一下,像怕自己被误会,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可感激,不等于我也倾心。她给我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就还三张招待券,价格更高。算是弥补,也算是道谢。她不会亏,我心里也能过得去。”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那句“我其实是被爱的”,落在舒云子耳朵里,却像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在水心。

    ——感激别人的告白,让他相信自己有被爱的机会与能力。

    这个少年在全校被热烈追逐,却仍然需要用这样笨拙而真诚的话,来提醒自己。

    舒云子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满嘴油光的少年,比他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更让人心口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