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篇.10

    楚曉月的思緒被打斷，但長久累積的數學基礎讓她幾乎是本能地走上講台。她拿起粉筆，手臂舉起，白色的粉筆在黑色板上劃出流暢而清晰的線條。她的動作乾淨俐落，沒有一絲猶豫，從列出公式到代入數值，再到最後得出答案，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寫下最後一個數字，她放下粉筆，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然後轉過身，正好對上李宸帶著些許驚訝和讚賞的目光。

    台下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和欽佩的私語。

    「哇，好厲害啊。」

    「太快了吧，我連題目都沒看懂。」

    李宸的嘴角勾起一抹真實的、不加掩飾的笑意。他走上前，先是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完美解答，然後視線轉回到楚曉月身上，眼神裡的滿意幾乎要溢出來。

    「很好。」他當著全班的面，用那極具磁性的聲音說道，「思路清晰，步驟完整，無可挑剔。大家要向楚曉月同學學習。」

    他的讚美毫不吝嗬，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他伸出手，溫柔地幫她理了理額前一縷散落的髮絲，那個動作自然而親暱，讓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凝固了。

    「回座位吧，以後上課要專心。」他的語氣溫柔，卻又帶著一絲只有兩人能懂的親昵。

    楚曉月像個被設定好程式的娃娃，機械地走回座位，整個過程中腦子裡一片空白。她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有驚訝、有羡慕、也有探究，但她一個都無法回應。她的臉頰熱得發燙，心跳得像是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李宸那個親暱的動作，那句「以後上課要專心」的溫柔警告，比任何情話都更讓她心亂如麻。

    她坐回椅子上，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角，視線落在課本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整堂課的後半段，她都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周圍的同學開始收拾東西，嘈雜的人聲將她拉回現實。

    「曉月，妳也太猛了吧！剛剛帥炸了！」葉凡不知何時跑了過來，臉上滿是崇拜的光芒，「李教授看妳的眼神都不對了，簡直像在欣赏什麼稀世珍寶。」

    就在葉凡話音剛落的瞬間，一個陰影籠罩了下來。李宸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們桌旁。

    他身上有著淡淡的墨水與書卷混合的氣息，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溫和。

    「曉月，收拾東西，我們回家。」

    「爸爸，我要去看藍球賽??」楚曉月小聲的說，怕李宸不同意，沒想到他同意了。

    李宸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快、幾乎無法察覺的驚訝，他似乎沒料到會被這樣直接地反駁。他沉默了幾秒，那雙深邃的眼睛仔細地端詳著楚曉月帶著點懇求和緊張的臉龐，彷彿在評估這個請求的分量。

    一旁的葉凡也屏住了呼吸，有些擔心地看著這場對峙。

    就在楚曉月以為自己要被拒絕，準備好放棄的時候，李宸卻突然笑了。那笑容不是剛才在講台上的溫和，也不是面對林薇時的冰冷，而是一種帶著縱容和寵溺的、全然釋放的笑意。

    「好。」

    他只說了一個字，卻讓周圍的空氣都鬆懈下來。

    他伸出手，沒有牽她，而是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動作溫柔得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想去就去吧。」他低頭看著她，眼神專注而溫柔，「但是，不准離開我視線範圍之外，好嗎？爸爸會在旁邊看著妳。」

    這句話像是一道溫柔的枷鎖，既給予了自由，又劃下了清晰的界線。他轉頭對葉凡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很自然地說。

    「走吧，一起過去看看。」

    他對葉凡的態度，不像是在邀請，更像是在通知一個既定事實。他會一起去，以監護人的身份，參與到她所有的活動裡。

    李宸看著曉月眼中一閃而過的光亮，那光芒是他想盡辦法也要為她留住的。他內心那份極致的佔有慾與對她快樂的期盼，正進行著一場無聲的交戰。最終，後者以微弱的優勢勝出。

    他收回原本準備攬住她肩膀的手，改為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背上，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那溫暖的觸感依然清晰，卻多了一絲距離感。

    「去吧。」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鼓勵，「和同學們一起去看，爸爸在辦公室等妳，結束了過來找我。」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讓她獨自參與同學的活動。曉月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李宸對她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伸手幫她把被風吹亂的瀏海撥整齊，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她的皮膚。

    「妳也是個需要交朋友、需要玩耍的普通女孩，爸爸知道。」他輕聲說，像是在告訴她，也像在說服自己，「去吧，玩得開心點。記住，不要讓自己受傷。」

    他說完，便轉身朝著辦公大樓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沒有回頭。

    葉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李宸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敢小聲地對曉月說。

    「哇，他居然真的同意了！曉月，我們快走！比賽要開始了！」他興奮地拉起曉月的手腕，朝著籃球場的方向跑去。

    曉月被他拉著往前跑，心臟卻因為別的而狂跳。她回頭望了一眼李宸離開的方向，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她心中蔓延開來。是自由嗎？還是一種更高級的、以愛為名的縱容？

    文化祭的校園熱鬧非凡，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甜香與青春的喧囂。楚曉月穿梭在人群中，手裡還拿著班上同學硬塞給她的章魚燒，心裡卻惦記著一件更重要的事。她深吸一口氣，跑到正在和幾位老師交谈的李宸面前。

    「爸爸，」她仰起頭，眼中滿是期待，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緊，「待會兒…待會兒我們班有個話劇表演，妳…妳可以來看嗎？」

    周圍的嘈雜彷彿瞬間被按下了靜音鍵。

    李宸臉上溫和的笑容僵住了，他漂亮的眉毛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那雙總是盛滿寵溺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猶豫和抗拒。他的視線越過曉月，掃過她身後那片充滿陌生年輕面孔的喧鬧區域，眼神微微沉了下去。

    在場的幾位老師也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尷尬地停住了話題。

    楚曉月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她握著章魚燒的竹籤，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她看著他臉上那絲一閃而過的厭煩，感覺自己像個不小心闖入成人派對的、討人嫌的小孩。

    幾秒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最終，李宸還是開口了，他伸手，用指腹輕輕擦掉曉月嘴角不小心沾到的醬汁，動作依然溫柔，語氣卻帶著一絲疏離的疲惫。

    「人太多了，爸爸有點累。」他輕聲說，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拒絕，「妳先去玩，晚點我再去找妳，好嗎？」

    楚曉月幾乎是逃跑似的衝出了教師辦公室，身後那扇木門輕輕合上，隔絕了所有令人窒息的目光。她還能想像得到李宸那張帶著歉疚卻又坚决的臉，以及旁邊老師們意味深長的眼神。尷尬和失落像是漲潮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她的胸口，讓她呼吸困難。

    她低著頭，胡亂地在人群中穿行，耳邊的歡笑聲、叫賣聲都變得模糊不清。她只想找個沒人的角落躲起來，把自己縮成一團。為什麼？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一個請求，為什麼他連一個笑容都吝嗇給予？她以為他會為她驕傲，會像在課堂上那樣，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她。

    就在她渾渾噩噩地繞到體育館後方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是葉凡。他手裡拿著兩瓶冰可樂，臉上帶著擔心的神情。

    「曉月？我找了妳好久，妳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他看到她泛紅的眼眶，立刻把手裡的可樂塞給她，語氣變得有些急切，「妳怎麼了？是不是誰欺負妳了？」

    楚曉月搖搖頭，接過那瓶冰涼的可樂，瓶身的冷意卻無法冷卻她滾燙的臉頰。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葉凡嘆了口氣，拉著她走到一旁的台階上坐下。「不想說就算了。」他笨拙地安慰道，「不管怎樣，話劇快開始了，我是第一個登場的角光耶，妳不來加油嗎？」

    他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試圖用輕鬆的氣氛感染她。他沒有追問，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陪伴著她。這份溫暖的、不含任何佔有慾的關心，在此刻顯得格外珍貴。

    話劇結束時，雷鳴般的掌聲幾乎要掀翻體育館的屋頂。楚曉月在舞台上，被耀眼的聚光燈籠罩，看著台下潮水般湧來的鮮花和歡呼，腦子裡還有些發懵。她和葉凡被簇擁在舞台中央，那些來自陌生同學的讚美和追捧，像夢一樣不真實。

    在這片喧鬧的海洋中，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找到了。李宸就站在體育館後方的陰影裡，遠離了所有激動的學生和老師。他沒有鼓掌，也沒有吶喊，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隔著遙遠的距離，臉上帶著一抹極淡、卻極其溫柔的笑。那笑容裡沒有驕傲，沒有炫耀，只有一種純粹的、欣賞般的滿足。

    彷彿無論舞台上的她多麼耀眼，多麼受到歡迎，在他眼中，她依然是那個需要他守護的、唯一的寶貝。

    那晚之後，楚曉月的生活徹底改變了。「校花」這個稱號像一道光環，突然加冕在她頭上。走在校園裡，總會有人對她指指點點，窃窃私語，男生們的目光或羞澀或大膽，情書和小禮物開始出現在她的抽屜裡。

    她對這一切感到些許無措和慌亂，但每當她看到在人群中不遠處，永遠用那樣溫柔笑意注視著她的李宸時，內心就奇異地平靜下來。他像是她最堅固的避風港，無論外面的風浪多大，只要他的目光還在，她就覺得安全。

    他從不干涉這些變化，只是在她被同學圍住時，靜靜地等在一旁；在她收到情書不知所措時，會輕描淡寫地說「處理掉就好」。他的溫柔，是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她緊緊地、舒適地包裹在他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