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篇11

    又是這樣。楚曉月抱著一本書，坐在李宸辦公室的沙發上，状似無意地提起。

    「爸爸，今天葉凡又送我回家了…他對我好像，有點不太一樣。」她低下頭，聲音小小的，像是在說一個別人的秘密。

    空氣有片刻的安靜，只剩下書頁翻動的輕響。楚曉月能感覺到李宸的視線從書上移開，落在她的頭頂。那目光溫柔卻帶著一種穿透力，彷彿能看穿她所有的小心思。

    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落在她的髮頂，溫柔地、緩慢地撫摸著，像在安撫一隻敏感的小貓。

    「嗯，爸爸知道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一貫的平和，聽不出任何不悅，「我們曉月長大了，開始有人喜歡了，很正常。」

    他的反應永遠都是這樣，溫柔得滴水不漏，卻又讓她感覺像是打在一團柔軟的棉花上，使不出力氣。

    她抬起頭，有些不甘心地看著他，想從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找出一絲佔有或不悅的情緒。

    李宸對上她的目光，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那笑容裡帶著寵溺，卻也有一絲她讀不懂的疏離。

    「小女孩嘛，就該有這樣的經歷，談談甜甜的戀愛，感受一下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覺。」他收回落在他頭上的手，指尖輕輕劃過她的臉頰，「這樣才不會辜負青春。是誰送的花，爸爸幫妳插起來？」

    他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彷彿葉凡的追求，只是一件為她平淡生活增添色彩的趣事，一場值得鼓勵和期待的青春遊戲。

    楚曉月的心，莫名的沉了下去。她想要的不是這樣。她想要看他生氣，看他嫉妒，看他像以前那樣，不許任何人靠近她。可現在，他卻溫柔地，將她推向另一個人的懷抱。這種感覺，比直接的拒絕更讓她感到恐慌。

    「爸爸，我談戀愛真的好嗎？」

    楚曉月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在李宸的心上。他從文件中抬起頭，辦公室裡的光線柔和地灑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深邃得像一汪看不見底的潭水。

    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識地抓紧了衣角。

    幾秒後，李宸放下了手中的筆，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他伸出手，用溫熱的掌心包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細嫩的手背皮膚。

    「為什麼不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大提琴的撥弦，在空氣中微微震盪，「像妳這樣美好的女孩，本來就應該去體驗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情。」

    他說著，另一隻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直視自己的眼睛。

    「去約會，去收花，去感受心跳加速的感覺。」他的指腹在她的下唇上輕輕劃過，帶起一陣細微的酥麻，「如果受了傷，沒關係，隨時回來，爸爸永遠在這裡等妳，幫妳擦眼淚。」

    他的眼神溫柔得能掐出水來，話語裡滿是縱容與支持，但那份溫柔之下，卻藏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掌控感。他不是在詢問她的意願，而是在給予她一場已經鋪設好安全網的冒險許可。他將這段可能發生的戀愛，定義成一場無傷大雅的遊戲，而他，是那個永遠的、最終的守護者和裁判。

    「去吧，去玩玩看。」他最後輕聲說，像在對一個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許諾，「只要是妳想要的，爸爸都支持。」

    楚曉月自己也不明白那股怒氣是從哪裡來的。像一團濕冷的棉花，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讓她煩躁得想尖叫。李宸那句溫柔的「去談談戀愛」，像一根針，輕輕戳破了她心底某個脆弱的幻想，讓所有不切實際的期待都漏了氣。

    所以，當葉凡再次在教學樓下等她，手裡捧著一杯熱奶茶，滿眼期待地看著她時，她幾乎沒有猶豫。

    「葉凡，」她打斷了他準備好的寒暄，聲音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我們交往吧。」

    葉凡愣住了，手裡的奶茶差點滑落。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那張總是帶著陽光笑容的臉上滿是驚訝和狂喜，他甚至忘了說話，只是不住地點頭，點到頭都有些暈了。

    楚曉月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看著葉凡興奮的樣子，心裡空落落的。她像是在完成一項任務，一項為了氣某個人而存在的、愚蠢的任務。她把手裡冷掉的奶茶塞回葉凡懷裡，轉身說「我累了，想回家」，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

    她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地方，李宸的別墅。大門沒鎖，她推門走進去，李宸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樣溫柔的微笑。

    「回來了？今天玩得開心嗎？」

    他問著，目光卻像X光一樣，將她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最後停留在她空無一物的手上，眼神裡沒有任何質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静。那份平靜，比任何憤怒的質問都更讓她感到委屈和生氣。

    「我跟葉凡交往了。」楚曉月說道，他卻一點也不驚訝，也沒生氣。

    那句「我跟葉凡交往了」投進了李宸深邃的眼眸裡，

    他沒有驚訝，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他只是合上了手中的書，動作從容不迫，彷彿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刻。他將書輕輕放在茶几上，發出「叩」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客廳裡格外清晰。

    「是嗎？」他終於開口，聲音溫柔得像一縷春風，輕輕拂過楚曉月緊繃的神經，「那爸爸要恭喜曉月了。」

    他站起身，朝她走來。楚曉月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卻被他的目光定在原地。他走到她面前，抬起手，像往常一樣，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葉凡是個好孩子，陽光、正直，會很珍惜妳的。」他的語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悅，全是長輩對晚輩的滿意與祝福，「我的女兒眼光真好。」

    楚曉月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賭氣地想看到他失控，看到他哪怕一絲的嫉妒和不甘，可她什麼都沒得到。他就像一個觀棋者，溫柔地看著她走錯了每一步棋，卻絕不伸手干預，只是用那種「爸爸都知道，爸爸都允許」的眼神，將她所有的反抗都消解於無形。

    他牽起她冰冷的手，將她拉到沙發邊坐下，自己則轉身走向廚房。

    「站著說話多累。」他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帶著笑意，「爸爸去給妳切盤水果，慶祝一下。我們的曉月，終於長大了。」

    溫柔的話語像一張柔軟的網，將她牢牢困住。她意識到，她不是氣他不生氣，而是氣自己在他心裡，似乎從來都只是一個需要被寵愛、被保護的小孩，而不是一個能讓他動情的女人。

    所以，那次在海邊，李宸對她動情，只是她的夢境嗎？她越來越搞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那盤切好的水果擺在楚曉月面前，鮮豔欲滴，卻引不起她半點食慾。李宸就坐在她身旁，溫柔地看著她，像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客廳裡的空氣安靜得可怕，只有冰箱運轉的微弱嗡鳴。

    楚曉月的腦子裡一片混亂。

    海邊的那天，那個冰冷的山洞，他為她取暖的身體，那個強勢又帶著絕望的吻，還有隔著衣物抵在她臀縫間那滾燙的硬度……那些觸感如此真實，真實到每次回想都會讓她臉紅心跳。

    可現在呢？

    眼前的李宸，溫柔、體貼、完美得像個沒有缺點的神。他對她只有父親般的寵溺，沒有一絲一毫的慾望。他甚至鼓勵她去談戀愛，去擁抱另一個男人。

    那麼，海邊的一切，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夢境嗎？是她在絕望中產生的幻覺？是她對他病態的依戀而編織出的謊言？

    她到底想要什麼？

    楚曉月問自己。她嫉妒林薇，嫉妒葉凡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她也享受被李宸獨一無二寵愛的感覺。她想要他愛她，不是女兒那種愛，而是男人對女人的愛。可當他真的可能對她動情時，她又害怕那份被看穿的羞恥。

    她搞不懂了。她害怕李宸像戀人一樣對她，更害怕他永遠都只是她的爸爸。這種矛盾的想法像一團亂麻，將她的心狠狠纏住，讓她快要無法呼吸。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我不舒服，想回房睡了。」她不敢看李宸的眼睛，轉身就跑，像是在逃離什麼會吞噬她的怪物。

    背後，李宸的視線始終追隨著她，臉上那抹溫柔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